凡是修士,必修心炼体。
吕寒父母以及其他几位长辈,是修士中最为普通的散修,无盛名大派可仰仗,修行全凭自己,却与那些修为高深、能力强劲者无异。
愿为他人奉献自己。乐善好施,心怀天下。
估计大难临头之前,他们都没料想到自己的结局竟会是栽在这群村民手里。
甚至在最后都觉得,能唤醒他们的良知。
凡是父母,危急关头,为护子女,总是本能地爆发出潜能。
子女亦能如此。
大火焚烧时,吕寒过强的执念怨力护住了他们的尸身。
而他的父母也用残破的身躯,聚灵成阵,在被投井后,于汹涌水流之中,为他保留了一线生机。
他醒来时就在那处隔世法阵之中,浮在死怨湖上。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湖的存在,村内死怨才无法清除。
实在是造化弄人。
彼时的他虽还活着,但只一息尚存。
最后由生转死时,死怨入体,他仿佛听到了万鬼同哭,哭嚎如潮水一般,前浪赴后浪地涌入脑海,几乎把他本就不甚明晰的神智拍散。
可在看到四周飘着疼爱自己的亲人和长辈的尸首,心中对老天爷、对忽房村、对设阵者的满腔恨意让他无法接受这结局。
而他凭借这恨意,竟抵挡住了这如潮的怨念,还把其他人强行留了下来,但也让他们无法苏醒,无法解脱。
不多时他就已想通:唯有报仇,方能解脱。
上岸后,他看到了不知何人留下的功法记录,自那时起就确定了复仇手段。可在这时,湖上又出现了一人,梁凡。
在看到他时,他本以为是那些村民为斩草除根,把他也扔了下来,却没想他醒来后,竟说他是自己跳下来的。
有命都不要,世上竟有如此蠢笨之人。
蠢笨之人自醒来后,就一直围着他吵闹不休。
然后…他就封印了他的记忆,把他赶回村子,本想的是找村里其他人复仇,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可那村中祭司有点能力,那些金丹被他用作阵石,让村子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最为坎坷的一段时间。
他以醒尸攻村,却被拦在了法阵之外,再后来,他能顺利通过湖底通道,到了村中,却仍是无法自如地使用力量,反而遭到了反噬。
所幸最终法阵失效,他也参悟功法,有了其他复仇方法。
第一时间找的便是祭司,他仅是略施手段,那老不死的就被吓得尿了裤子。
他剥了他的皮,用药物给他续命,在他生不如死地求饶喊叫七天七夜后,一脚踩碎了他的魂魄,并非心慈手软,只是觉得吵闹。
再然后,他装作祭司,看着村里人敬他如敬神明,心下更为憎恶。
这些人为了自己能活命,不惜夺去他人性命,无所不用其极。
天底下何时有了这般道理?
他不服,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在湖中设阵集怨的人他也不会放过,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概是忽房村离留仙城近的缘故,稍有动乱便会引起注意,那些仙门弟子大多也不会刻意到此。
所以他才率先设下迷阵,不让村里人出去报信,如此一来,等那些仙门弟子察觉不对劲时,他早已悄无声息地完成所有。
但他没想到,简南会在此出现,不仅换了躯壳,貌似还失忆了。
……
厉鬼想起那些醒尸疯得人鬼不分,而他怀里还有若琳,当即冲进旁边的一间屋子,撕了几根宽布条,把她固定在自己身前,传音安抚道:“若琳,等会哥哥要在天上飞,你别害怕。”
“…那我能睁开眼睛看看吗?”
“大晚上的,有什么好看的,别看。”
若琳声音里带着几分可惜,“好吧。”
厉鬼捡起一旁的木棍,在空中咻咻挥舞几下后,迈步向人群疾速奔去,而后足尖一点,飞身而起。
先是「砰砰」几脚踹出去,后又落地挥棍,好几个人都被他这突然袭击打得倒地不起,估计得好一阵子没法动弹。
有神志清醒的人看见他后,恍然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嘶,好疼,这么多人疯了不说,葛老夫人还在天上飞,竟然不是做梦?”
厉鬼清楚这葛老夫人的身体不能承受太过激烈的打斗,所以他只能取巧。
简而言之,偷袭。
身法流转,空中旋身,他这一路轻功使得极好,结合气势力道后,看起来身轻如燕,却又有着猛禽的凶悍。
对他来说,偷袭简单,难就难在控制力道,这力道不能太轻又不能太重,估计等附身结束,这葛老夫人也得缓几个月…
而且,这村里中招的人实在太多,有些人起初还没迹象,忽而暴起咬人,把原本正常的人又弄「疯」了。
他打理村里人的同时,还得观察着乞丐那边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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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听他说要杀自己,也不慌乱,反倒朝他又走了一步,“若坚持这么做,你和梁凡都会死。”
吕寒冷笑一声,心下似乎很有把握,“他不会死。”
乞丐神态自若地看着他,“我的话你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需要,他以后…定会过得很好。”吕寒说着,手中乍然凝出一柄黑剑,看形体与段重帆的无异,颜色却更淡薄虚无。
“他已经恢复记忆,如何会过得更好?作为醒尸还是以人类的身份?”
“不许再提此事,”吕寒抬剑指着他的咽喉,笑道:“我会再次清除他的记忆。”
乞丐微微叹了声气,眼睛似不忍心一般微微挪动,看向一旁。
见此吕寒笑容僵在脸上,猛地回头一看,梁凡正捂着右臂,站在他身后。
火光耀耀映照着他通红的眼眶,光影晃动之间,衬得他的表情悲戚又失落。
“…你怎么来了?”
梁凡低头垂眼,闷声说道:“按你所想,我确实不该来…但是你还在,我就一定会来。”
吕寒新希眼尖地发现他右臂隐隐冒着光点,手中黑剑顿时化作黑烟消散,回身箭步上前,想替他查看,“你手臂怎么了?”
乞丐见状说道:“我把他身上的术解了。”
“你!”吕寒回头一看,见他左手列于胸前,还在掐诀念咒,霎时间凶相毕露,周身黑气彻底释放,仿佛要化身厉鬼,将他生吞入腹。
“眼下你如何选?”
吕寒尚未回答。
梁凡率先冲上前,挡在他身前质问道:“你为何要逼我们?寒哥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错,我也没错,我们明明没错。”
乞丐摇了摇头,“我并未说你们有错,但为了复仇,闹得鱼死网破,还搭上你们的性命,替你们感到不值。”
“该死的人也不值得同情,但那些既没参与作恶行凶,也未出手相助的人,仅是懦弱,不敢选择,虽是得利者,但也活在了愧疚之中,罪不至死。”
“沉默的帮凶就不是帮凶了?”吕寒自嘲地笑了一声,“错过此次,再无复仇的机会,不值又有何用?眼下已无回头路。”
乞丐掐着法诀又朝他们走出一步,“我有办法保全你们的性命,可算回头路?”
“…何种方法?”
“只需要解除术式…”
吕寒厉声打断他的话,“那与死无异,我绝不同意!”
乞丐望向他绕身的黑气,直直看入他眼中,问道:“你心中真的只有恨吗?”
闻言,梁凡默默看向吕寒,却发现他也偏头看着自己,正要开口,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原是乞丐趁他二人注意力转移,快步冲上前,一掌拍在吕寒胸口,他看着身柔体弱,踏到身前时,脚下还站不太稳。
可就这么软弱无力的一掌,竟将吕寒拍得后退数步,甚至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缠绕在周身的黑气飘忽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看到他被打伤,梁凡一时情急,立刻用完好的左手扼住乞丐的咽喉,同时露出了正逐渐散作飞灰的右臂。
“寒哥你怎么样?”
吕寒眉头拧紧,捂着胸口,抬头略瞥了他一眼,继而开始剧烈的咳嗽,竟呕出了一口浓稠黑血,“咳咳,唔…”
见他吐血,梁凡急得掌上加重力气,不消片刻,乞丐便因呼吸不畅,憋得满脸通红,缓缓抬起左手握住他的手腕,法诀再次生效。
“唔呃。”梁凡左臂颤抖不已,但他仍坚持咬牙忍痛,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松开…唔…术式…已解…可…唔…”
“啊啊啊!你放开他!!”一声嘶哑劈叉的凄厉喊叫响彻整个村子。
梁凡也被这一声喊叫镇住,往声音来源看去,正是被厉鬼附身的葛老夫人冲他们这边狂暴怒吼着。
乞丐心知梁凡关心则乱,不甚理智,若要沟通,必须有足够实力与他平等对峙。
于是趁机爆发,捏碎了他的左腕,挣脱之后,径直跳下房屋,却因落地震动惊扰了脚踝旧伤以及断裂的右肩,剧痛之下疼得浑身一软,摔倒在地。
远处三弟踹飞围攻的村民后,撑着公鸭嗓喊道:“咳咳,二哥,你等我来救你。”
梁凡低头看向神色痛苦的吕寒,蓦然问道:“寒哥,等回来时,我想要你告诉我,当年你分明封印了我的记忆,又为何要下山找我…”他说完便跳下屋顶,想要抓住乞丐。
“不…”吕寒想要阻止,却起不来身。
厉鬼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待着,念完咒语,移魂换形至破布娃娃内,可刚过去,眼前就天旋地转,“诶呀!”
梁凡发现了他的秘密,在他移魂的瞬间就把破布娃娃从乞丐怀里揪出来,扔了出去。
“三弟!”
“二哥!”厉鬼三弟空中稳形,运灵朝他们冲过来,却看到梁凡朝他扔出一个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把菜刀,上面好像还沾着鲜血。
厉鬼三弟压根没把这菜刀当回事,可娃娃真被割到后,他竟直直地坠到地上,挣扎扑腾几下后,陷入沉寂。
“三弟!”乞丐陡然瞪大了双眼,深知情况不对,匍匐着想爬到破布娃娃身边,却被梁凡揪住后领提起,扛到肩上,伤处被牵扯,没忍住痛呼出声,“呃!”
正要解释时,忽闻耳边风声呼啸。
他这是要带他离开村子?
吕寒感知术式正在缓缓解除,可体内力量的流失却十分迅速,这种感觉并非乞丐做了什么,而是,死怨湖…
他见梁凡带着人进了山林,咬牙站起身来,施展身法,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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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你伤害他。”梁凡带着乞丐飞出一段距离后,就把人扔到地上,一脚踹了上去。
“呃嗯。”乞丐背后撞上树干,滚落在地后,「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地软倒在地。
梁凡走到他身边,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抓着他的头发,把他身体微微提起,凑到他面前,冷声道:“没有吕寒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仰月,你试着换位思考,若是你生命中出现这样重要的人,你会如何?仇人就在你眼前,随你处死,你还能像今日这般淡然自若,高谈阔论吗?”
乞丐体内突然出现的力量好像被消耗殆尽,双眼半睁不睁地看着梁凡,眼神焦点涣散,四肢疼得一直在抽搐,口中不停呕血,鲜血顺着嘴角下滑,顺着下颌线滴滴答答地落下。
梁凡见他没作回应,爽朗一笑,直教人背后发凉,他松开手,安抚似的说着残忍的话,“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这就让你解脱。”
吕寒虚弱的声音传来,“梁凡,你们在哪儿?”
梁凡当即焦急地回身走了几步,就又听他说了一句:“不要动手!”
听道这话,他呼吸颤抖着在原地站定,低声说道:“你要我离开,那我做的事便与你无关。”
这是打定主意要对乞丐做什么。
他回头坚定地看着正竭力维持意识,扶着树干缓缓起身的乞丐,脚下一踏,右手凝力,出拳迈步,拳下带着破风之声。
乞丐看到了他的动作,也无力闪躲,只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剧痛甚至是死亡的来临。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从他怀中飞窜而出,正好撞上砸来的拳头。
霎时间,灵波对冲,断木折枝,梵音回响,佛印在山林间缓缓升起。
对撞中心的两人被气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