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帆根据李鹤雯地线索去了鬼市,打听创阵者的消息,一无所获,反倒遇上简南,还被人传言他们二人在鬼市内私斗,害得鬼市秘宝丢失。
在他去过鬼市,解决清莲观的事情后没多久,就传来蔚城段简两家灭门的消息。
他为了寻找幸存的段柔去到皇城,见她寻得良人,喜庆大婚。
而后他便御剑回了天山剑宗,落地山门后,回头望了望来处,再转身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如多年前他初到天山剑宗时,只不过由两人增加到了三人。
离家五载,再到遭此变故,于他自己,无论是实力境界,还是心境情绪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段柔以外,他在这世上再无血亲,但还好有他们。
静慈尊者上前一步,慈眉善目地唤他,“重帆。”
李鹤雯也收起了往日的不着调,心疼地看着他,柔声唤他,“师弟。”
越青跟在他们身后,眼含热泪,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哽咽地叫他,“师兄,欢迎回来。”
段重帆慢步上前,分明想扬起嘴角回应他们,可鼻尖酸涩,泪水在眼眶内蓄积,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撇,试探张嘴,喉咙犹如被堵塞一般,发不出声音。
静慈尊者上前揽过他,安抚似的在他后背轻轻拍打,轻叹道:“孩子…”
宽阔温暖的掌心按在后背,力道轻柔怜惜,段重帆脑中闪过蔚城的点点滴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戚,泪水夺眶而出,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师…师父…我好想我爹娘…”
“孩子,别哭,有师父在…”
不一会,他就哭得抽噎不止,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答应过…会经常回去看他们…我要是早些回家…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自幼…就未让爹娘省心过…如今长大成人…什么仙门弟子、金丹修士,还是毫无用处…什么除魔卫道…连保护自己的家人都无法做到…”
任他如何高声哭喊,都喊不出心中撕心裂肺的痛。
静慈尊者被他情绪感染,哽咽道:“你非圣人,如何能料到这一切,又何必这般自责。”
李鹤雯见他似有道心动摇的可能,忙插了一句:“你这一身修为如何没用?找出真凶,替家人报仇时,就一定有用。”
段重帆离开师父怀里,抬袖擦干眼泪,眼尾被擦出一抹红色,他用漆黑双眸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神色坚定道:“我,要报仇。”
李鹤雯笑着保证道:“你师姐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凶手。”
知她说到做到,段重帆嘴角下瘪,“多…多谢师姐。”
这时越青走上前来。
此前他们在去皇城的路上遇见过,但那时他还不知他家中变故,他也没同他提起过,再后来便分开了。
越青早已擦干脸上的泪水,「呼」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呼吸后,嘴角抽动,扯出一个微笑,“师兄,我们回去吧。”
“…好。”
静慈尊者也回过身,启动山脚的传送法阵。
四人都踏入其中。
段重帆在皇城过不甚舒服,加上舟车劳顿,心情沉重,打算直接回房休息。
静慈尊者点点头,将李鹤雯也叫走了。
而越青则是默默陪在他身边,等情绪几乎平复后,他又开口:“我收到了传信,说师兄你此前去家中看过,把他们都安置到了城里,我爹爹还得一个谋生计的好活儿,说是轻松不累,月酬更多。”
“他们…叫我好生答谢你。”正是因为这封信,他才晓得蔚城发生的事情。
段重帆回忆起来,当初他正是为此绕道芦苇县,“都是同门师兄弟,互相扶持也是应该……但有些事,除你之外无人能做,往后多陪陪他们吧。”
闻言越青点点头,又开始哽咽,话语间满是赤诚,“师兄,我会报答你的。”
“…傻小子,谈什么报不报答。”
当时的段重帆已知晓家人枉死,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因此他那次返回师门后,还去找了孟皓端。
孟皓端也像静慈尊者那般轻柔地抚摸他的头顶,凄然道:“苦了你了,那你妹妹情况如何?”
段重帆为这些长辈对自己的关怀感到暖心,微笑道:“家妹现已成亲。”
“成亲?成亲好啊,往后有人陪伴扶持。”孟皓端注意到他脸上的笑容,道:“看来你对这位妹夫很是满意。”
“他想要娶到家妹,自然要过我这关。”
“定是位翩翩郎君。”
段重帆在脑中回想片刻,肯定道:“温雅俊秀,谦逊有礼,勉强能配上家妹。”
闻言孟皓端开怀大笑,“那我作为长辈,得准备一份大大的贺礼啊。”
“孟长老不必,我们…不想过于声张。”
如今真凶仍未落网,若是不小心暴露了段柔的去处,恐怕会招来祸害。
孟皓端恍然大悟,想通其中道理,自责道:“也是,是我欠考虑了。”
段重帆摇摇头,“我们是晚辈,等一切结束,我让他们亲自来访。”
可他们本就不是自愿入局,事情发展如何可控。
没过多久,段重帆死怨入体,堕魔成为魔修,历经不知多少艰难,终于凝成怨珠。
皇城动乱时,他也在场……他明明在场,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临终还连累了天山剑宗和碧光云天。
段柔死后,他似发疯了一样追捕魔修,凡有嫌疑的都一一被他绘生画骨,搅得仙邪两道不得安生,还得了「魔修第一」的称号,但这一切与他无甚干系,他只想报仇。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被他寻得蛛丝马迹。
可魔修狡猾得很,东逃西窜。
他一路逃,段重帆就一路追。
那时候他已经杀红了眼,挡路的邪修他见一个杀一个,无暇顾及自己已踏入陷阱,处境十分危险。
等他意识到时,体内的死怨已经控制不住地逸散外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黑气环体,阴气森森。
仙门对他展开围剿,他好言相劝,希望他们能离开。
但他们见到他就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不仅不理会,还对他刀剑相向。
那魔修却无所顾忌,肆意扩散死怨。段重帆担心影响他人,不得已将其照单全收。
最后关头,他离杀死那名魔修仅差一步,就那一步。
二他自己就像饱腹硬撑的人仍在狼吞虎咽,一时不慎就会涨破肚皮。
魔修被法阵锁在原地不得动弹,许是为了不受伤害,他用死怨牢牢裹住自己,却还在放言嘲讽,“来啊!你用剑砍啊!怎么不动呢?”
段重帆手握灵剑渡秋水,站在魔修身边,他脸上毫无血色,胸腔内血气翻涌,略微运转体内死怨,都会引起经脉剧痛,浑身僵硬颤抖。
“你以为我不想砍?你有胆子,就把死怨撤开啊!”
耳边怨念狂语不休,搅得他头脑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他也不知方才这话到底说没说。
突然他身体猛地朝前一耸,喷出一口鲜血,抬头用红彤彤的双眼,瞪向魔修,喘着粗气道:“你再啰嗦,信不信我自爆炸死你。”
那魔修似乎对他很了解,不以为然道:“呵呵,问题是你敢吗?你知道这周围有多少仙门弟子吗?天山剑宗,碧光云天,他们都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你若自爆,率先被炸死的就是他们。”
段重帆不想听,可这人的嘴也不知长在哪儿,想堵也找不到地方,诛心之语犹如魔音入耳。
“不过你害死的人也不少了,你知道我为何要杀死你全家吗?呵呵,正是因为你段重帆啊,你就是个灾星。”
段重帆握剑的手捏得嘎吱作响,忍不住怒吼道:“你闭嘴!”
血滴从他口中喷出,落到地上,他左手成爪朝魔修脸上抓去,撕下一团死怨,却立即又被补上去,不漏任何缝隙。
见此段重帆双目惊喜地睁大,咧嘴狂笑,血液顺着嘴角溢出,他笑得血腥癫狂又放肆,惨白脸色衬托下,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地狱恶鬼。
“你害怕我看到你的相貌?”
“我见过你对不对?”
“哈哈哈哈,我一定,一定见过你。”
他将渡秋水朝旁一扔,双手并用,一边拼命撕扯着魔修身上的死怨,一边说:“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挖出来!”
魔修似乎真的慌了,气急败坏道:“段重帆!!你这疯子!!”
眼看着魔修身上的死怨越来越淡,胜利在望。
却闻「咔嚓」一声,段重帆只觉得眼前景象陡然一转,茫然一瞬后,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左腿断折,整个人跪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撑不住了。
就在他歪倒即将触地的一瞬,一双手将他托住,他用仅能转动的一双眼睛看去,是静慈尊者。
“师…师父,您怎么来了?”
静慈尊者将他扶稳站好,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斥着悲伤,道:“重帆,你瘦了。”
段重帆摇摇头,拼死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道:“师父,我已找到那名真凶魔修,就是他,兽林、皇城的事情全都是他干的,唔…”他说着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静慈尊者忙拿出一枚丹药,喂到他嘴边,却被他推开。
“药没用了,师父…”段重帆察觉他神色中的不自然,加上他听到的那些传闻,苦笑道:“师父…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静慈尊者维持许久的表情有了一丝裂隙,嘴角隐隐抽动,双手搂着他后背,缓缓开口,“妙天阁去了门中。”
传言道:其余门派通过妙天阁施压,说段重帆师承天山剑宗,天山剑宗必须给个交代。
他这个做掌门的,自然要站出来。
段重帆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般境地,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静慈尊者心中悲戚,老泪纵横道:“重帆,孩子,你先跟我离开,我寻一隐蔽处,你就躲在那儿,等我将这魔修带回妙天阁处置,还你清白。”
闻言,段重帆露出一个笑容,但笑得比哭还难看,“…师父,我控制不住了。”说着他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五脏六腑都被死怨侵蚀腐坏,已经无法挽回了。
静慈尊者见状将他抱到怀里,即便他是一派掌门,在疼如亲生骨肉的爱徒重伤濒死时,也无法淡然以对,“可…可你不是已经…凝成怨珠?怎会…怎会如此?”
他看向一旁被死怨遮掩的魔修,难道是他做了什么?当即出手设阵,加强了束缚。
段重帆失了力气,全身都倚靠在他肩上,竭力抬手,颤抖地指着魔修,声音中充斥着狠厉,“师父,我不在乎能不能活…也不在乎清白…我只想他死…”
“唔…”他说着又开始呕血,“…除魔卫道,济世救人…道心…我没忘…他是魔修…我动不了…您帮我杀了他…师父…徒儿求您…杀了他!”
“好,我答应你…为师答应你。”静慈尊者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强稳住声音,却还是难压颤抖,“他…他是魔修,自然该诛…重帆,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会。”
段重帆埋首在他怀里,意识已经陷入混沌,勉强听清了他的话,摇摇头,希望在最后得到原谅救赎,“对不起…我杀了好多人…但我不是…故意的…师父…会怪我吗?”
“不会,为师不会怪你。”
“…我死后…死怨会蔓延…他们不听劝…不肯走…”
现在让那些仙门弟子撤退,也来不及了。
“不用担心…交给为师。”
“…师父…你动手吧…”
“……好。”
不幸的是,在静慈尊者布阵避免死怨蔓延时,段重帆就因体内死怨爆体而亡,躯体化作飞灰,散在了荒原。
那日在留仙城听到议论时,某种程度上,段重帆觉得那些人说得对,是他害死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