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皓端的回答出乎预料,段重帆被砸得脑中发蒙,不解问道:“为…为何这么说?”
“这法阵创造者应参悟过轮回之理,加以幻阵之术,运傀儡之法,压制厉鬼与生俱来的死怨之力,构思倒是巧妙,我得好好记下来。”
这「三之」搅得段重帆脑中一团浆糊,嘴是张了又张,手上也跟着动了起来,思虑半晌后才说道:“所以这鬼修是以厉鬼生前执念为基造出幻境,蒙骗其心智,再掌控他们?”
孟皓端赞同地点点头,又向他补充解释了一遍死怨之力,“死怨是死气与怨气结合,死气可由生机压制,甚至可以互相转化,正如仙魔逆转。”
“而怨气与枉死者生前执念相关,但世间苦难无数,执念也各有不同。鬼修挑在新婚大喜之日下手,就是想要简化找出执念这一过程,好固定幻境之能,再趁机取其命魂。”
孟皓端说着咬紧腮帮,握紧双拳砸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眼中憎恶之色叫人看得鲜明,皱眉咬牙切齿道:“这鬼修心思真是歹毒,竟能想出此等惨无人道的手段。”
“师叔放心,鬼修已经伏法。”
“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
“是啊…”段重帆又问:“师叔,这世间可有其他克制死怨的方法?”
孟皓端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天地阴阳调和,万物相生相克,有生便有死,自然存在与死怨相克的力量。”
闻言段重帆变得激动起来,追问道:“是一种功法吗?”
孟皓端见他这般急切,摇头否认道:“并非如此,死怨是自然而生,若要定向压制,必须由人采取行动,因此与其相克的是一种体质,据古籍记载,名为感灵之体。”
“感灵之体…”段重帆跟着重复了一遍,眼神落到虚空之处,心中沉思,简南会不会是这体质?但他只是隐隐猜测,因此并未说出来,“那您见过感灵之体吗?”
孟皓端再次摇头,感叹道:“仅是听说,未曾亲眼见过。”
段重帆心下更难安定,但还有其他疑惑。
收服死怨之力有风险,应是众所周知,但邪修一旦得逞,就会获得极高的修为,为何仙门上下毫不防备,仅有孟皓端一人钻研死怨?
他也不遮掩,便如此问了。
孟皓端长舒出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拿起法阵图,嘶哑着嗓音道:“其实也不是只有我一人,碧光云天功法克制鬼修,自然也能压制死怨。”
段重帆大胆猜测:“此前也有人尝试过利用死怨?”
孟皓端听了他的推断,点点头,将那段陈年往事缓缓道出;“收服死怨,实际上就是在丹田内凝成怨珠,此举相当危险,在许多年前曾有…”
大约一百多年前,孟皓端入仙门不过数年,境界尚未提升,满怀抱负无处施展,也不像如今是仙门中流砥柱。
不巧,那几年灾难频生,邪修作祟,闹得天下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天地间仿若厉鬼横行的阿鼻地狱。
妙天阁与仙门合力剿杀邪修,但在天灾人祸加持下,大量死怨涌现,延袭天下。
彼时孟皓端回乡安守,在父母的要求下与幼时定亲且两情相悦的未婚妻金桂成亲。
一年后金桂诞下一对龙凤胎,孟皓端给他们分别取名孟哲、孟欣。
时光飞逝,物换星移,数年过去,仙门竭尽全力也没能改变局势,一切都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孟皓端也想将家人接回门中,可当时仙门破例接纳百姓,人数已到极限。
天山剑宗所有弟子都没把自己家人带回门中,他自然不能破例。
而且他爹娘自觉年纪大了,不想远走他乡,只想落叶归根,因此他的妻子儿女都在老家陪同。
最终邪修利用死怨反扑,仙门皇城付出了惨痛代价,他的父母、妻子、一双儿女都在此浩劫中丧生。
此等危急存亡之际,一名芳兰门弟子站出来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封印了死怨。
妙天阁查明真凶邪修挑起此劫是为制造枉死,凝成怨珠。
浩劫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可人心阴影无从修复,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当年的芳兰门弟子应就是感灵之体,但那之后他便消失了。”
段重帆听完他的讲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稍作代入,便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若真换作他背负此等血海深仇,只怕会追着那些邪修大开杀戒,杀红了眼都停不下来。
孟皓端说到动情之处,也不禁红了眼眶,他此时俨然不是道行高深的长老,仅是一名举目无亲、孑然一身的凡世中年男子。
“这些年我时常午夜梦回,至亲惨死的模样总在眼前萦绕不散。邪修死了又如何?他们…再也回不来。”
“当年那名弟子把死怨封印在无人知晓的隐蔽处,由八云寺监管。唯恐祸事再起,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不再提及,天下终归安定。可我不敢怠慢,总担心死怨有反扑的一天,所以这些年我就在门中钻研。”
“但并非是我多有能耐,只是我这人,心胸狭隘又愚笨守旧,走不出去,也不甘心。”
段重帆眼眶发红,哽咽道:“您不必妄自菲薄。”
孟皓端拿出手帕擦干眼泪,含泪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失态。”
段重帆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道:“人之常情,长老您的研究定能成功。”
孟皓端释然一笑,道:“若真是如此就好。”
他叹了声气,继续说道:“放眼下还有凡武陪着我,我不爱出们,那孩子也就跟着守在我这儿。”
“我时常叫他出去与你们这些同门师兄师弟们结交,但他性子温吞,可能与你们疏远了些。”
段重帆听出他话中之意,笑道:“我们同为剑宗弟子,自当互相扶持,师叔大可放宽心。”
孟皓端欣慰地点了点头,“凡武曾提起过,你与那名碧光云天弟子的事情,我知你们是青梅竹马,是不是有误会未解开?”
听他提起简南,段重帆心中一紧,含糊不清地说了说与他争吵一时,以及比武时伤了他,可说着说着他又回想起自己那时的冲动,霎时懊恼地抓着头发,没好气道:“误会不误会的…再说吧。”
“若是好友,何不把话说开。”
段重帆想起回蔚城时,裴芳同他说的话,情绪陡然变得不耐烦躁,“我和他是不是好友…还说不定呢…”
他和孟皓端又聊了一会才告辞。
出门后,段重帆揉了揉酸胀发红的双眼,呼气纾解心中郁闷,正欲离开,凑巧遇上了返回的孟凡武。
“段师弟,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法阵已经解决了?”
段重帆摇摇头,扯出一抹微笑,解释道:“孟长老说他要多钻研几日,看能不能找到创阵者的布阵手法规律。”
“这样,那我送你下山吧。”
“有劳孟师兄。”
段重帆发现孟凡武面上总是带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起话来温文儒雅,与他待在一处总会让他想起在蔚城爬墙的那些日子,他与简南谁都不曾说话,但就是心情舒适,安然自在。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胸膛内的沉闷一扫而空,问道:“孟师兄你也姓孟,与孟长老是何关系?”
他记得孟长老说过他一双儿女都夭折在那场浩劫之中,但他们二人的眉眼又有几分相似。
孟凡武恍然一笑,柔声道:“我出生在一偏僻孤村,父母早亡,幸得被师父带回天山剑宗,否则早已饿死在村中。是师父大义,让我承了他的姓氏。”
“但我天资愚钝,苦修这么些年也只能勉强达到金丹初期。师父研究的东西我也帮不上忙,顶多在日常生活上下心思,好让他老人家过得舒畅些。”
“孟师兄有此心,孟长老定然很是欣慰。”
“但愿如此吧。”
段重帆离开落霞峰后,又去找静慈尊者,路上遇见蒋冬睿。
只见他迎面走来,注意到他后,先是翻了个白眼,再扬起下巴,用鼻孔对着他,冷哼一声便走了。
段重帆要事在身,懒得同他计较,但忍不住在心里把他何孟凡武对比了一下,后者小人心计,无能善妒,却天赋尚可,前者知恩图报,温和有礼,却天资平凡。
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
段重帆将孟皓端的结论一一说给静慈尊者听,翘首以盼,万分期待,却仅得到一声轻轻的「嗯」,然后就被他用「打坐调息」这一老生常谈的借口赶了出去。
如此他愈发觉得不正常。
往后的日子,他几乎住到门中藏典阁,翻阅典籍,查找“死怨”以及“感灵之体相关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同时还关注着有无与鬼修相关的历练机会,也是毫无音讯。
忙了大半个月,段重帆毫无所获又无心修炼,他正想自己出去瞎猫碰死耗子时,李鹤雯来了。
她自听闻鬼修一事后,心觉有异,于是去查了查那鬼修的行踪,结果发现他在去到芦苇县之前,曾到过鬼市。
而在此之前,鬼修从未提起过要召唤厉鬼,也未曾提起过法阵相关。
因此她推断,他定是在鬼市之内与创阵者接触过。
“师姐,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段重帆好奇问道,心想:自己要是也有这种门道就好了。
“哦,我抓了几个鬼修,严刑拷打了一顿。”
段重帆:“……”
只要武力值够高,无路可走也能强行劈开一条路。
“师弟,你去一趟鬼市吧。”
段重帆心中早已迫不及待,但去鬼市是她提议的,准没好事。
于是他佯装看天,故作矜持道:“师姐你为何不自己去?”
李鹤雯双眉一扬,红唇微微鼓起,无所谓道:“你不愿意去?那不去就是了。”说完转身就走。
怎的不安常理出牌!?
“唔。”段重帆一口气卡在喉咙,差点把自己憋死,他手掌举到半空猛地一滞,五指成爪绷紧内收,再颤抖着将手收回,喘着粗气,哼了一声,委屈又不服气道:“我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