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日并不婉约，甚至可以用酷烈来形容。
香樟树在热浪中舒展枝干，灿烂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倾泻而下，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在酷暑的无差别攻击中汗流浃背。
一踏进图书馆，冷气扑面而来，余弦忍不住摘下口罩擦了把汗，图书馆管理员立刻朝他走来——在这所以理工科著称的高校里，他看着就像从隔壁传媒学院溜达过来玩的小年轻，眼看管理员查验过访问许可还不罢休，都追问到学历家境是否单身了，约好的人终于出现。
“小余，这边这边。”
风老哥从侧边楼梯一路小跑，余弦赶紧戴回口罩跟上。
“天这么热过来不容易吧？走，我们去楼上说。”
在信息流通极为便捷的今日，仍有部分珍贵的原文书籍仅保存在高校图书馆内，需要较高权限才能借阅。风老哥本名风正举，工作室属于副业，正经工作是高校讲师，这次访问许可就是他帮余弦申请的。
“小余啊，你怎么忽然对心室机械辅助循环有兴趣了？”
余弦没停下手头书籍扫描工作，随口回答：“有点兴趣，想深入学习一下。”
提瓦特机械炼金体系无法解决的问题，不代表其他途径毫无办法，至少现代医学对人体和机械的系统研究更为全面，哪怕两个世界存在条件差异，也可作为一定的参考依据。
“这样的话……要不要给老爷子打个电话？他和心血管医院的刘院长是朋友，刘院长是这个方向的权威，研究观摩走这条路可能方便点。” 风正举一边观察余弦表情，一边小心建议，“上次我去探望，他还向我问起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是我让他失望了。”
余弦神色微动，很快又低下头，挤出一句话后默默无言，看得风正举心底忍不住叹气。
话里提及的“老爷子”是他们学生时代共同的导师，机械与电气工程领域的专家，风正举当年读博读得快秃头时余弦刚作为本硕连读学生进组，是组内颇为看重的小师弟，本来都准备继续深造了，谁料毕业前夕一场意外彻底改变了年轻人的道路——其实也不是无法理解，生死关头走一遭，没落下残疾就是幸运，想过点平平淡淡的生活有什么错呢？
“好了好了，我们想办法给你弄个旁听证，仅限医学院的理论大课，记得低调点。” 风正举无奈挠头，决定还是换个话题，“感谢就免了，不如回答个问题？小夏他们有点好奇，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也没事。”
真获得许可了，风正举反而支支吾吾，他比余弦大七岁，平素都以年长者自居，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实在有点拉不下脸。
“就是上次你去远东玩，除了巧克力还有什么特别的？”
“酸黄瓜？”
“不是这个意思。”风正举心一横，“远东的女孩是不是更漂亮？”
“不知道，没注意。”
嚯，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人开扇窗必然就会关上门，能顶着俊俏脸蛋从大学一路单身到现在不是没道理。读博期间结婚现在儿女双全的风正举对余弦生出微妙同情，可能就像小夏说的，除非对方是呃，那本漫画叫什么来着？对，人形电脑天使心，否则这辈子都不会看到小余谈恋爱吧。
“果然是他们想多了，你看着就不像去那边找人谈情说爱……啊？”
余弦很轻地笑了一声。
风正举敢拿这辈子所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指天发誓，他绝对没会错意，卧槽小余还点头了！
儿女双全一家四口的人生赢家艰难思考，绕着书桌走了好几圈，边走边搓手。
办公室悄悄开了条小门缝，风正举走到门边，看到管理员在对他使眼色。高校的图书馆管理员一般都有点来头，今天找来的这位恰好是系主任的夫人，听完对方牵红线的念头，他不无遗憾地摇头。
“林姐，我们小余已经有女……”
风正举突然醍醐灌顶，扭头震惊看向门内。
那么问题来了——
排除毛妹，和小余共坠爱河的究竟是人形电脑天使心，还是性别男的远东壮汉啊啊啊？？
后援团小群如何人均瞳孔地震，余弦完全没察觉，即使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朋友问了，只要不涉及两个世界的关键信息，能回答就回答，无需刻意隐瞒。
盛夏的尾声游戏开放了须弥版本，当务之急还是准备好迎接下一位异界来客——
时隔近两年，阿贝多又收到了特殊的邀请函，当他踏入凉意习习的书房，很快被投放在幕布上的模型吸引住目光。
“这颗心脏由机械与生命两大炼金流派联合创造，蕴含无限潜能，能将地脉中的记忆与灵魂转化为知识。”余弦等阿贝多欣赏了一会，才把投影切换到下一段，象征亡魂的白色逐渐侵蚀心脏，令每一次搏动都更为沉重，无比艰难，“直到心脏主人放弃学习功能，将它当作容器，用于收容战死的灵魂。”
“几个亡魂？”
“数百个。”
阿贝多回头看了余弦一眼，露出明显的诧色：“除了加重心脏负荷，亡魂还会不断复现死前的痛苦，意志再坚韧的人也无法长久承受这种……压力。”
然而有人做到了。
还坚持了五百年。
放在桌面下的手攥紧成拳头，指甲深深刻进手心。
“是否能想办法创造出替代心脏收容亡魂的装置？”
“恕我冒昧问一句。”阿贝多说，“为什么不把亡魂送归地脉？”
“……地域特殊。”
阿贝多立刻反应过来，认真思考后说：“炼金术是触及万物奥秘之术，我也不过是道路上的求知者，或许我的老师……这里有她的信，是寄给您的。”
从随身口袋里取出的信封很薄，封面潦草书写了一个名字。
科赛因。
余弦捏着信不确定地问：“你向她提起我了？”
阿贝多摇头。
第一次回归后没多久，这封信辗转跟着艾莉丝的家信一同送到蒙德。冷淡严厉的炼金术士没有给弟子留下只言片语，反而向失去音讯、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属于提瓦特的余弦寄信，实在过于反常，很难不让人生出好奇。
拆开火漆，里面的正方形金属薄片刻印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炼成阵，翻来覆去看了两次，余弦最后有些迟疑地把金属片举起，迎着光源细看。
他的目光凝固了。
“冗余代偿效应。”阿贝多说。
机械与生命两大流派虽然侧重不同，存在诸多分歧，但在基础理论上并无二致。
如果不是光线充足，他们很难发现这点被巧妙隐藏的瑕疵——缺少单一节点不会影响炼成阵的启动，因为同时还有两条回路能形成替代，仅[少许]影响整体循环转换的效率。
这份提示又在传达什么信息？
阿贝多毫无头绪地看向余弦，却发现对方捏着金属片默然不动。
像一尊苍白的、饱经风霜的石像。
很长一段时间，余弦没有说话，看起来甚至有些茫然。
“余弦先生？”
余弦回神，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打量阿贝多：“有一个委托，报酬我会尽力支付……”
“请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阿贝多神色也变得认真，“您所分享的知识非常珍贵，已经足够作为酬劳。”
余弦从抽屉里取出手写笔记本，推到阿贝多面前。
“这本该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低声说，“目前仅是猜测，如果事情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我只能交托给你，阿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