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呦呦流水处,漫长的红灯在夜色中流淌,一根生了绣的珠子时时发出敲打声。
原来是有一个人被绑在这里,封了嘴,叫不出声,只能乒乓乒乓,双手臂发出抵抗的撞击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犹如雷声阵阵。
被绑着的人面前,还有一个拉长了的黑影子,像是一道臃肿的闪电。
“哥,我们不能放走幻西。”
许巍双眼通红,瞪得极大,浑圆得像两个烧起来的火球,在这红色的空气中擦出激烈的火花。
尤其是他的声音,像两个打火石的对撞发出的哑声,更显他偏激的一面。
“我们就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非要去做冒险的事!明天,明天又要有病人不见了,是不是只有所有病人都不见了你才会罢休!”
许巍摇着头,“我们遵守的规则是保护病人,你为什么不遵守,我搞不懂你,我真的搞不懂你,你是我哥啊,你为什么要做害我们的事!”
说到激动时,许巍从腰间抽出了一个鞭子,划拉,鞭子快又狠地抽到了许毅的胸膛上,那胸膛出溅出了不少血,红色的照耀下,红血在流动的线条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许毅闷声一声,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迅速打湿了他上半身。
这一鞭用了不少力气,大概是有史以来,许毅遭受的最痛的鞭打。
他知道,他的弟弟认定誓死要保护病人,这次他把幻西放出去了,黑夜就会变得不安宁,病人会消失,那他们就会失去身份,永远迷失自我。
他和弟弟也就不复存在,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记忆。
可是,他们要遵守的规则真的是保护病人吗?为什么每一次在梦中他都能听到幻西的嚎叫?又为什么每一次嚎叫都会使副本变得更扭曲难看?自己的弟弟会变得越来越狂躁?为什么那些病人总是躲在被子里从来不现身?又为什么主任像个死脑筋的程序,只会坐在办公室里,从来都不会去看望病人?
还有,为什么每次他找不到主任办公室的门,他看向主任办公室门时,看到的是一面墙,而不是门?
他总觉得他们的记忆被篡改了,他们要做的不是保护病人,而是保护幻西。
但是他的弟弟并不相信。
“哥,哥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打你,我不是不听话,我只是想我们好好活着,我们和好吧,一起保护病人,我们就这么好好地活着……”
许巍打了那一鞭之后就再也下不去手了,趴在许毅的胸口哭了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冰冷的医院里,有他温暖的哥哥。
这是他的哥哥,是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他怎么会伤害他呢,他想要他和哥哥永远活着,永远在一起,不是要伤害他啊。
“哥,我们把幻西抓回来还能弥补这一切,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好好的,我去把他抓回来,我保证,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许巍洗脑似的贴在许毅的耳边轻声细语,又缓缓向下,吻了吻刚才鞭打的位置,很轻很轻,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
从哥哥身上退下来,他迅速走到门口,陡然停下来,流转的目光看了一眼哥哥,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红色的流河中,只有一人的喘息声。
忽然,一个银色的光刀飞了过去,割断了许毅身上的绳子。
绳子断开了,许毅很容易就能挣脱出,但长时间坐着被绑,双腿早已麻木,起来时攀着柱子,踉踉跄跄起来,正好看到了向他走来的蓝光。
翱飞捡起被插在柱子上的刀,吹吹灰,觉得整洁了才收好了,“非瑜,你怎么知道药房旁还有一个隐藏的门。”
非瑜缓缓走过来,与许毅的对峙无声且平静 。
“许巍不是说过,他的哥哥只有早上可以出去吃早饭,之后就会被绑在药房,这就说明早上过后许毅的活动轨迹只有药房,他还说过每天晚上都会把哥哥绑在柱子上,可药房里没有明显的柱子。”
“这就说明药房里有一个我们看不到的空间。”
“还有重要的一点。”
非瑜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可看向许毅的目光却是果断坚毅,“许毅是怎么挣脱被束缚的状态,每天到禁闭室去描黑线条,他明明被绑着,而且还被锁在了药房里,已经不能光明正大去禁闭室了。”
这句话的指向很清楚,直指许毅,许毅本人拿开了塞进嘴里的帕子,听他们大张旗鼓地分析,动作变得缓慢,面无表情,看上去毫无情绪,不知他的用意。
“一个不能在明面上去到其他地方的人,那就只能暗自去。”
非瑜一直看着许毅。
“我第一次进禁闭室的时候就查看了墙面,发现地上的彩虹图案是用泡沫板做的,我上手摸了摸,摸出来一滩水,我想下面可能藏着水源。后面再到药房,我发现了这三楼的分布都一模一样,唯独一楼多出了这一个药房,我对比了禁闭室和药房的位置,发现药房右上角就是禁闭室。”
“我猜可能是药房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直接通向禁闭室,而那个通道就是许巍所说的柱子。”
“切。”
曲傲侠不以为意地吱了一声,“什么跟什么,线条是从洗水池的水龙头出来,跟这里有什么关系,除非洗水池不是水源,这里才是,但很明显……”
他看了看四周,检查了一下,确认了线条是入侵到这里,而不是从这里涌出去,“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是被清理区。”
这里的水超乎寻常,所以在非瑜说出水源的时候,曲傲侠自动将水视为了线条,但非瑜这次所说的水就是寻常的水。
“这里就是源头。”
非瑜没理会曲傲侠莫名的敌意,直接将答案甩了出来,他感觉到曲傲侠炙热的视线,但他没去接应,眼神没有从许毅身上移开过。
虽说他在副本只过了八个小时,离与三号管理员约定的期限还有很久很久,时间很充裕,但遗憾的是副本的时间与现实并不相通,他不知道自己过着的八个小时是现实的几个小时亦或是几天。
通关的钥匙近在咫尺,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才能赶上下一次海洋副本解锁的时间。
“垃圾方将我拉入污染源bug时,我身边都是红色的水,当时我就注意到了,红水里没有任何线条,你们看,这里的线条跟外面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翱飞和曲傲侠当即去看地面上的线条,意外发现这里的线条有些浅,分布在外面的线条是不会随外部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哪怕遇到再黑的墨水,线条的形状和深刻的程度都会保持不变,但这里却一反常态,居然变浅了。
这就说明这里存在着能够消灭线条的物质。
“不会就是他身后的柱子吧?”翱飞指着柱子,道:“柱子中心的光很深,可发散在四周的光就有些浅,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收了一样。”
柱子的颜色是深暗的红色,从湿润润的地一直通向黑暗的天花板,像是连接了天地的深渊,将人永远囚禁于此,让人生出空落落的阶梯惊悚感。
也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显示出垃圾方的强大。
“他身后的柱子就是垃圾方插入在副本的bug,同时,柱子的尽头也就是禁闭室,是这个副本最后的防线,所以垃圾方才会把bug设置在柱子上。”
许毅听不懂他们说的副本、垃圾方,但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到了置身事外的审视感和距离感,这给他一种他们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的诡异感。
其实在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只不过不是此时的理由,每次看到这狭小的药房时,他就觉得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又或者他不属于这里。
一个人怎么会一直遵守一个规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规则而不是那个规则?
还有。
他清楚的记得他和弟弟从小到大所有的经历,比如小时候他弟弟左脚不好,他右脚不好,两人不能独立行走,只能相互依偎,相互依靠,肩搭肩,一起生活。又比如他还记得自己体内有不可痊愈的寒症,所以无论是在夏天还是冬天,每天早上弟弟都会贴心地给自己准备一套暖长的袜子、一瓶装满热水的热水壶和一个随时都热的热水袋。
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忆。
但是面向这三个人,面向其他医护人员,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起做过什么事,尽管他的脑子告诉他大家都是一起共事的同事,他还是会自我怀疑。
这就像是一段被插入的假记忆,强行灌入他的脑子,如果自己不发现那么自己就只会变成一个没有思考力的机械人,只能机械地执行一些猜不透的程序。
这实在是太过于可怕。
“你们,到底是谁?”
他们究竟来自哪里?
保护病人的规则是不是假的?
这些都是许毅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非瑜一句话点醒了许毅,肉眼可见许毅的瞳孔颤抖,大脑宕机般停滞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只是你不敢确认,许医生,有时候产生疑问是你觉醒了,你要相信所有合理的疑问,那些绝大部分都是真的,是上天给你的指引。”
许毅再次呆滞。
他还执着于这个世界真不真的问题,却有个人说问题的产生是自己清醒过来了,这无疑是让他更相信他和弟弟是被其他东西污染。
其实他内心早有答案,只是没人相信,他就不敢相信,这次有了别人的信任,心里已经更倾向于肯定的回答了。
“你的弟弟已经去抓幻西了,你要是再不去那就错过了最后一次绝佳的机会。”非瑜看了看许毅手里的东西,道:“画笔是有用的。”
许毅脑中突然有一个弦被拨动了,旋即走出门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非瑜,你是怎么知道他心里的疑问?”翱飞看着许毅离去的背影,不由感到疑惑,刚才的场景怎么看都是非瑜有读心术,句句踩中许毅的动点。
但整个保护中心,拥有读心术的只有一号管理员,他怎么会……
“我不知道。”非瑜打断了翱飞不切实际的施法。
“我故弄玄虚而已,每个人心里都有点鬼,你跟其他人说,绝大部分人都会是这个反应。”
翱飞:……
这是拿捏了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