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看似不惊不慌,却默默坐在花房一角,手里一直端着手机忙碌搜索研究着什么,连老白那边喝酒的事也撂下不理了。
白帆陪着小蕊,知道此刻与其拦着妈妈,不如让妈妈自己了解一番。
白家四个男人冗长而声噪的酒局,终于在卢莞夜班归来时结束。老秦在卢莞与小蕊母女俩左右夹击的数落声中被揪进了车,临走时已经醉眼朦胧,还不忘嘱咐白帆:“帆子,帮我照顾照顾我陈哥啊,我哥他这辈子,太…太不容易了!都是男人啊,心里苦啊,说不出啊,太不容易了…”
卢莞按头一个力道朝内,将老秦推趴在车后座:“真是够了,喝多了就哭!小蕊,帮你爸把安全带系上。”
白帆七手八脚帮忙关上了车门,叮嘱卢莞:“路上慢点开啊。”
卢莞不放心:“都怪老秦,一放假就得瑟!家里那三个怎么整啊?”
已是深夜,卢莞一身疲惫,回家且要照顾老秦和小蕊,明天还要长途赶路,不能再让她操心家里。白帆将她推进驾驶室:“家里有我和我妈在,你放心回家吧,早些休息。”
送走了卢莞一家,白帆回身去帮妈妈的忙。老白还算有数,酒意上头时,自己早就倒在沙发上睡觉去了,人既睡下了,盖上被子就好,本不宜再挪动了,偏偏陈柏青和白舟两个酒蒙子这时糊里糊涂地要喊醒老白回床上睡,家里的情形就变成妈妈在拉扯白舟和陈柏青,让他们俩赶紧消停。
白舟醉眼朦胧地趴在老白参上,嘴里不断嘟囔着:“怎么能让老头子睡沙发呢,爸,爸,醒醒喂,能不能自己走?让我背你?好,我背你啊。”
陈柏青趔趔趄趄地抱着老白的腿:“白舟,一起啊,一起抬!”
妈妈夹在中间也挡不住:“哎呀,你们别折腾了,你爸他都喝睡过去了,你们背不好,再一起摔着!行了,行了,放下,都放下。”总算挨到白帆送走了老秦几个回来,“把老秦送走了没?这一个个的,上次喝成这样,还是过年的时候!”
白舟陪着老秦喝了不少,身子更重,白帆和妈妈两人一左一右使出牛劲,才将白舟从老白身上拉起。偏这时,陈柏青从老白腿边戳空挪到老白背后,他又要去抱老白起来,一个不平又来一个。
白帆:“妈,你先拖我弟回他房间,我得把陈柏青送走,要不然今晚消停不了。”
妈妈:“那你慢点,别让他那么大个子倒在你身上,得小心避开你那脖子。”
白帆:“没事,我戴上颈托。”
说罢,白帆先奔去自己屋里,紧忙戴上一副家用固定颈托,而后跑出来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从后拽起陈柏青脑后的头发:“陈柏青,把我爸松开!”
许是她揪头发的力道不够,不疼不痒的,陈柏青已将老白扶到肘间,拖到他半蹲的膝盖前,还欲使力向上抱起。
白帆索性使劲向后一扽,将陈柏青整人向后扽跌了个屁股蹲儿,趁他松手,白帆紧去将老白斜出来的半个肩头抬回沙发里面。
“哎哟嗬…”陈柏青一手抱着头顶,一手抱着屁股,坐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他若喝大了,只怕手脚动作没分寸,更怕他站不住,随手搭上她的肩膀,若抻到颈椎便不好,白帆得先保护自己。
白帆站在一步远的地方,踢了踢他的鞋子:“喂,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陈柏青磨磨蹭蹭坐起,摩挲着脑袋,垂头在自己半支起一只的膝盖旁,嘴里不知道囫囵说着什么。
白帆也不敢靠近去扶,扫摸一眼四周,将客厅一角的那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撑衣棍拿过来,自己拽紧一头,另一头把手捅到陈柏青膝盖下:“陈柏青,你抓住棍子,我拉你起来。”
他还算听话,歪七扭八地站了起来,拽的那撑衣棍好大的力道,上上下下地几乎将白帆也搅翻在地。
白帆需一鼓作气,哄着他似的:“你别松手哈!握紧了这棍子,跟我走,我带你回家啊!”
遇到台阶和门槛,白帆要拿棍子向后怼一怼歪歪倒倒的他:“抬腿!迈过来!对,踩下去!嗯,很棒啊,你好好听话,很快就到家了啊!”
院中花架上一个黑影跳下,“喵”了一声,晃得花架中央那隐蔽的风铃一阵脆响。
“哇!”白帆本在回头看着他走路别摔倒,未料到前面有猫跳下,吓得一个激灵拽过撑衣棍向前扫挡了一下。
那猫弓着脊背,停在石桌上,一双萤绿的猫眼盯着闯进来的人。
“唉嗨…”身旁一声闷喘,陈柏青手中的棍子被她向前拽走,他便跟着那股猛力向前赶了一步,结果就被他自己铺就的石子路上,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左腿绊倒了右腿…一个猛子扎进花架铁框边,震得整个花架窸窣摇晃,吓得那猫也前低后高地趴下来,防御势地向后缩着脖颈。
好在有这花架,他再摔倒,她可没力气再扶。一瞬间,她甚至打起来让他睡在院子里的准备,顶多她把被子给他好好盖上就是。
“小花,你来啦!好久不见啊,你最近是不是家里很忙啊?”陈柏青扶着花架,朝那猫就弯着腰走去,“你看中缸里哪条鱼啦?”
“喵~”那猫前腿伸直,浑身向后撅起了屁股,欲拒还迎地舔了舔嘴边。
陈柏青招待客人一般,拾起石凳边的自制笊杆,趴去了鱼缸边,整个上半身就栽了进去。
“喂!你要淹死自己啊!”白帆也顾不得安全距离了,慌忙追到他身边,一手拽着他的皮带,一手朝鱼缸里抓住他脑后的头发,将他湿漉漉地“拔”了出来。
那猫被惊跳回花架之上,缸里的鱼也醒了似的扑腾地朝缸边没头没脑地摇尾撞去。
陈柏青倒是一瞬间被缸里的凉水呛醒,“噗,噗!”地弯腰吐着嘴里刚灌进来的碎叶等浊物,甩了甩额前的湿发才睁开了眼。
湿哒哒的衬衣淌着水,凉意顺着别进裤腰的衬衣下摆倾注而下,不免就地跺了跺脚,瞬间像尿了裤子似的。
白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抱手拄着家里带出来的撑衣柜,喘着气:“可真有你的啊,我还好没让你睡在院子里,我看你能把自己活活淹死啊!”抬头看了看那猫,“还有你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打招呼就来,真的很吓人啊?你是一只野猫,你跟那些好吃懒做,撒娇讨好的家猫不一样啊,你身手这么敏捷,你去抓老鼠嘛!”
“喵!”那猫在花架上转了一圈,哗啦一声跳到院墙,翻了出去。
陈柏青双手拎着裤子,弯着腰,红着脸怵在一旁,大梦初醒又不完全醒的样子。
“你又看什么?还不快进家去啊!”白帆拄着撑衣棍站起,先去开了花房的玻璃门,拉开了灯,“你过来啊!还要我去帮你?”
陈柏青迈着八字步,一颠一簸,走火石一样烫脚。
白帆径直坐进客厅书桌旁,等着他磨磨蹭蹭进来,抬起撑衣棍指了指他的卧房门:“进去换衣服!不准洗澡啊!”
“不能洗澡吗?”陈柏青迷迷糊糊,但还知道自己浑身难闻。
“你刚才差点淹死啊喂,洗什么洗!你换了衣服出来,在客厅水池边拿湿毛巾擦擦就行,我可没功夫在这陪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快…去…”她刚才也被吓到,现在很难再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陈柏青进了卧室很久也没出来,反而越来越安静,怕他再作死,白帆起身敲门:“好了没?陈柏青!换好了睡衣就出来啊!”
“作死…”白帆等不及,用撑衣棍捅开了卧房门,“我可进去了,你最好穿整齐些。”
陈柏青已换了一身白底蓝条纹的睡衣,但不知为何,他此时双手被压在身底,正面朝下趴在床边地上,不省人事。
还是用撑衣棍捅他:“陈柏青?”
浑然没有反应。
白帆心下一紧:“喂,你怎么了?”伸手去触他的鼻息,一切正常,看来只是昏睡过去了。
冷静了下,抬眼打望一番,他的卧房小小的,只有一张大床和两张床头柜。邻近这张柜子上摆着一台老旧昏黄的台灯和一小摞新书与笔本;另外一侧的床头柜上插着电蚊香,方方正正摆着电视与空调的遥控器。床上用品则是一套纯白套装,上搭一条土黄色的长巾,太过单调,而且格式化得不像家里,倒像连锁酒店的大床间。
想起老秦临走时醉话里的嘱咐,为陈柏青叫苦心疼,想来是今晚这四个男人趁酒兴吐露了不少心事。这人趴在地上,叫人看着也是心酸,她做不到不管他,好在他现在老实,她也就敢凑近。
去客厅水池边打湿一条长毛巾回来,蒙住他的脑袋,便前后一顿揉搓擦拭,总算除掉些鱼缸的腥水味。
“唔..嗯...呃…”被白帆揉搓得不客气,陈柏青在毛巾下憋得乱哼。
将擦过头脸的毛巾随手搭在床头柜,她坐到床头,一只腿勾住床头柜与床脚内侧,借抵力弯下身去,将他近床的一只胳膊从他身底掏出,架起拖拽,另一只脚趁空伸进他肚皮下顶住,用了浑身的力气,拉着他顺着自己的小腿、膝盖、大腿、腰腹...将他上半身勉强拖上床畔,而后起来托起他笨重的双腿向床上一翻,总算功成。
“呃...呼!”她尚没喘口气,却听他闷在床上吭哧。
帮人帮到底,白帆将他身下的被子掀开,随手朝他后背一卷,顺便隔着被子不痛不痒地打了他一巴掌:“你没酒量,就别喝那么多,折腾谁啊!”
“呵呵…”他竟笑了。
白帆急跳起,不明他是醉是醒。
帮到这里,算尽了好邻之责,男人的卧室,不宜久待,捞起床头柜那湿毛巾,刚一转身,从柜上扫带下一本白底绿字的书来。
她捡起,赫然见那书名-《□□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随手翻开,发现书中内容已被他画了许多横线与星标,似是很认真的看过。他怎的在研究这些?好奇心驱使,她去看他床头柜上其他几本新书,有《黄帝内经》、《素书》、《道德经》...最下面则压着一本日本作家的《人间值得》,腰封介绍着:90岁心理医生恒子奶奶写给生活的哲理小书:人生不必太用力,坦率地接受每一天。
白帆皱起眉头,他看这些书,倒像是针对自己...
“白帆...呃...谢谢...谢谢啊...”陈柏青趴在床上,闭着眼,却抬手拍了拍被子。
白帆将书放下,起身快走,但临出门,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他:“你真醉假醉?”
床上人不语。
“你是不是真的要谢谢我?”白帆继续问他。
“呃...谢谢...”他既像醉着说胡话,又像有意识的回她。
白帆叹口气:“那你帮我约一下你之前推荐给我的北京那位心理医生,行吗?”
他的手指向上抬了抬,而后缓缓落下,大约等同醉酒之人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