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出来了？”

秦岚话没过脑，问出后在心中“啧”了一声，压下想扶额的手。

杨舟：“……”那我还能抗令不成？

杨舟犹豫一瞬，还当秦岚是在担心自己不在江渲身边不安全，解释道：“属下离开前特意去探查过宫中情况，太后并不在宫中，梧桐宫有侍卫把守，秋公公又是信得过的人，殿下不必……如此担心。”

秦岚：“……”他是在担心这个吗！

秦岚刚才压下的手最终还是搭在了额角，他叹了口气，示意杨舟起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算了。”

杨舟看着一脸糟心的秦岚不明所以，跟着他往外走去。

秦岚还在犹豫是先去找线索还是先回梧桐宫解释，想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解释什么？

他和江渲之间有什么事是需要和别人解释的吗？他俩难道不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吗？

即便已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极合理的理由，秦岚却实打实调转方向往回走，看得杨舟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要往哪去？”杨舟站起身跟在秦岚身后半步，疑惑问道。

秦岚仗着杨舟站在自己身后看不见眨了下眼，伸出右手挡住高悬头顶的烈日，压低声音说道：“谁大白天搞潜入行动，那不是傻……吗。”

杨舟：“……”那您为什么大白天出来。

想归想，杨舟看了一眼秦岚还是没将此话说出口，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扶了下脸上面具，又问：“那殿下现在要回……？”

面具遮挡了杨舟口型，树影摇曳，大风刮起，模糊了他的话音。

秦岚下意识回过头，却只捕捉到几个即将消散的音节，隐约听到个“要回”，动作一顿，也不知在心虚什么故作镇定转过身，欲盖弥彰道：“谁说我要回梧桐宫了？”

杨舟：“……？”

杨舟诡异地沉默下来，看向秦岚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他何其敏锐，又怎会察觉不到秦岚这做贼心虚的态度？

秦岚也不知看没看路，直挺挺地往大道上走，看着不远处飞驰而来的马车，杨舟无奈闪身拦在秦岚身前，将人带回安全地带。

秦岚眼神闪烁，并未言语。

杨舟烂命一条，都敢直接开口戳破自己主子的心事，也不惧再多一个四殿下。

他引着秦岚一路来到偏僻树荫下，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紧随其后跟着秦岚的王府侍卫。

王府的侍卫被江渲清理过一遍——这批人还是杨舟亲眼看着选进来的，不用担心有人告密，但杨舟眼神固执，在秦岚身前跪下，意味明确。

秦岚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杨舟，不知想到什么，抬手做了个手势，紧随后方的侍卫便作鸟兽散。

待周围一空，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后，秦岚才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到底什么事。”

杨舟说话做事直接，面对自己主子好歹还懂委婉一二，并不将自己心中推测出的事实掀开让其暴露在日光下，只给出个线团头，让江渲自己将其拽出来。

在秦岚面前，杨舟直接将委婉抛之脑后。他在摸清秦岚性格态度后料定秦岚就算因着江渲，也不会轻易下令绞杀自己，说话更肆无忌惮，开口便话不惊人死不休：“殿下对公子有意吗？”

“？！”

秦岚本抬着头遥望远方心不在焉，魂都飘出去半截，硬是被杨舟一句话生生拽了回来，重重砸在躯壳当中。

秦岚只觉自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炽热火球砸中，浑身燃起火来，心跳骤然加剧，呛了口水，剧烈咳嗽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用眼神紧盯着杨舟。

杨舟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在察觉秦岚视线从空中落回地面定在自己身上后缓缓抬头，毫不迟疑对上秦岚目光。

秦岚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气理顺，没计较杨舟堪称僭越的目光，在与杨舟对视中反复确认了他口中“有意”所指的含义后没忍住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谁。

“……这话你也敢说？”秦岚语气不明，也未开口让杨舟起来，淡声问道：“擅自揣测我的心意，不怕我一怒之下送你归西吗？”

“殿下不是草菅人命的人。”杨舟不卑不亢，视生死为无物，百般笃定道：“更何况……在下死了不要紧，殿下想再找出个能安心放在公子身边的人，可要费神了。”

“你倒是自信，可知你方才那句话够你死几回？”秦岚眯起眼，问。

杨舟眉梢一动，眨了下眼，道：“世间真情来之不易，相互试探迟迟不肯点破只会平白消磨这段情谊。”

“……”

看秦岚一言不发神情却堪称平静，杨舟便知自己又猜对了，接着开口：“这段情谊并非谁的一厢情愿，话至此，殿下还不知在下所意为何吗？”

秦岚背在身后的右手骤然握紧，连指甲都掐进肉中，落在杨舟身上的目光丝毫未松，一字一句道：“管好你的舌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往外蹦。”

秦岚自知自己破绽百出，既已被杨舟发觉，再掩饰便显得有些矫情了，即便连他自己都还没理清心中烦乱情绪，却已下意识替江渲考量。

杨舟方才所言若让有心人知晓难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不但威胁江渲自己，还会让秦岚做事畏手畏脚，对二人而言皆有害无益。

杨舟虽被秦岚威胁，却轻易辨出秦岚话下之意，沉默一息，恳切道：“殿下若想护公子周全，就该疏远他。”

“别让他搅进这滩浑水，别让他与殿下再有任何牵连。保一人荣华富贵一生对殿下而言，并不是难事。”

话音刚落，杨舟就感受到从秦岚身上四散而出的杀意，有些愕然。

自他来到王府那刻起秦岚就甚少显露出杀伐之意，杨舟打头那句话都没能激起秦岚杀意，方才那句实打实在为江渲考虑的话反倒让秦岚动怒？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似乎察觉杨舟眼中激荡，秦岚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场再次变得平和，眸中冷肃。

杨舟低下头，一言不发。

秦岚再开口时语气极轻，就像怕惊扰什么，又像怕谁察觉到什么，“若我能轻易松手放他自由护他一世富贵，那我还留你在他身边做什么。”

杨舟突然抬头，察觉到秦岚话中含义，有些难以置信，“……殿下待公子的真心毋庸置疑，就忍心看公子深陷泥沼？让公子陪殿下走过这一条充满荆棘利刃的路就是殿下所愿么？”

秦岚迟迟未回答，杨舟察觉到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周围被凝固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风吹树叶的声音响起，下一秒，丝丝凉意便带走杨舟额角那滴冷汗。

与此同时，秦岚开口：“我忍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若不顾他的意愿强行给他安排一条他并不想走的路，才非我所愿。”

秦岚目视前方，抬手在杨舟肩上拍了拍，接着说道：“这条路只有他有资格站在我身边，也只有他有能力与我一同全身而退。”

“你的忠心我明晰，但越过江渲替他做决定，就是你逾矩。”秦岚转身离开，“自去领罚。”

“……”杨舟没抬头，在秦岚转身后弯腰俯跪在地，声线平稳：“谢主隆恩。”

在即将步入日光下时，秦岚停下脚步，回过头，轻声补上一句：“抛去其他所有，单我个人而言，想对你说一句多谢。”

在秦岚心中乱飘的繁杂心绪存在已久，秦岚驱逐不能，只能任由其左右自己情绪，扰乱自己思绪。

杨舟今日所说像一根从天而降的定海神针，将那些如幽魂般飘荡的心绪定在某处，连带着秦岚整颗心都安稳下来。

自己不敢说不敢想的事被人强行戳开道口子不见得是件坏事。毕竟缝隙出现后，光后脚便至。

说完，秦岚毫无留恋踏入日光。

没走两步便撞上挠着头从酒楼下来的陈凌云。

陈凌云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酒楼，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差点撞上人，刚要道歉，抬起眸就见秦岚，浑身一颤，显然又被吓一跳。

“……”陈凌云真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这位尊贵的四殿下，欲哭无泪，站在秦岚五步外，隔着人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脑中飞速转动着，抱着一丝侥幸，觉得万一秦岚没看见自己，他就能借着人流遮挡，悄悄离开。

说干就干。陈凌云放轻脚步，憋着口气缓缓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笑意盈盈的呼唤，犹如阎王催命：“去哪儿啊，陈少爷。这么不想看见我？”

这话到底谁敢接啊？！

陈凌云颤颤巍巍抬头看向天空，隐约觉得自己看见西天，勉强提起个笑脸转过身，老老实实穿过人流，走到秦岚身边，张口就来：“怎么会呢殿下！多在殿下身边多待一会，臣都觉得如沐朝阳，脑中混沌顿散！”

秦岚双手环臂，没忍住笑出声，没接陈凌云的话，转了个话题，道：“方才我与你聊起的，我与江渲……”

秦岚话才说了一半就见陈凌云脸色顿时变得惊恐，就像误会了什么一样连忙摆手摇头，连脑浆都要摇匀，恨不得当场给秦岚跪下，语气激动：“殿下明鉴啊！”

“臣与江兄清清白白，当真只是好兄弟，连手都没拉过！”

“臣绝没有与殿下抢人的意图啊殿下！”

秦岚：“？”

陈凌云有意压了声音，但哭嚎得太惨烈，还是吸引了几道目光。

秦岚恨不得直接上手捂住陈凌云的嘴将人拉到小巷打一顿，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牙切齿道：“闭、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