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星期五，阴。
要不说为人师者从不妄言，进到专项组里贺岚可算是体会到小郭老师那句“倒也不急着今天……”
且不说要马不停蹄地推进试验进度，光是铺天盖地的评估档案就足以让贺岚窒息！
至于莫似堇，这一周也没闲着，整日里跟着无听东跑西颠，但凡有个摸高或者下水的危险工作，绝对莫似堇排头一个！当然无听也算仗义，按日薪给莫似堇结工资~只是每次看见莫似堇逮着空闲往系办钻，就会提着衣领把人揪出来……
当然除了跟修缮项目，莫似堇跟无听也持续跟进着吴仙的事情。
那晚回到学校，他们就接到信，白天被救护车拉走的张大爷去世了。莫似堇赶紧打给君无言，把吴仙的情况说给了他。他首先否定了贺岚关于吴仙人类身份的质疑，按照他的说法，有些孩子眼睛很干净，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所以吴仙会看到死亡预兆并不新鲜。
至于为什么预兆会是一把锯子……他的推测是有二：第一是吴仙自身的经历同锯子有关，所以她会用锯子来指代死亡，这就有些像精神分析学派的“象征”；第二就是槲榆荚有东西在影响她，或者说是与吴奶奶、大白还有张大爷的死有关！
为此，莫似堇跟无听又去了一次槲榆荚，一方面是想摸排下槲榆荚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将安排给吴仙的专属“看护”介绍过去。
比起上次的痛哭流涕，吴仙的状态好了不少，对于俩人的到来也表现出欢迎，但远不及没见到贺岚表现出的失望……
对此无听深感不爽，明明是她资助的小孩，却好像跟贺岚更亲！
“不用自卑，我哥，绝对是专业的~”莫似堇假意安慰实则炫耀，换来了无听一顿爆锤~
因为贺岚特意叮嘱过，所以莫似堇和无听谁都没敢提“预兆”，介绍“看护”时也只说是安排给吴仙辅导课业的。旁的不敢多问，莫似堇只趁着吴仙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了问为什么无听是阿姨，自己是叔叔，而贺岚是哥哥？这个问题让莫似堇纠结了好久，而吴仙的回答更是让人陷入深思，“因为年纪啊。”
“以前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无听一边吃面，一边困惑地看向莫似堇。
莫似堇眉目深锁，如果吴仙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他俩的本质呢？但问题在于，吴仙喊无听为阿姨喊他为叔叔，说明在她眼中他俩至少还是个人……
无听，“真不能请那姓殇的抽空过来看看，我可以加钱的。”
莫似堇脑中顿时浮现出青悟上班时被穆兰折磨的濒临崩溃的君无言……
“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走不开。”说着，挑眉笑道，“不过，他答应了，只要能抽开身第一时间飞过来~”毕竟他可是把无听介绍成人美钱多又富有爱心的大集团千金~
无听哼了一声，“要不我联系联系君非语？”
莫似堇一听这个名字下意识露出鄙夷，“我就纳闷，上次之后，君非语还有脸在新六城做事？”
无听，“没办法，新六城需要一个像他那样能沟通各方势力的人。”说着，停下筷子，满眼无奈，“诚如你所评断的那样，妖族正在走向没落……”
莫似堇默默地扒了一口面，“封水的事，对新六城的冲击不小吧。”虽然侧面听了一些消息，但真实情况也只有内部人了解。
无听长出一口气，“你要知道，从永乐被封印开始，妖族被迫行走人间，吃的穿的哪一样都要用钱，各族为了生存也是拼尽了气力……其实在出事前，兽族的情况就不太好，虽然占着芸城那块宝地，但封水没什么经营的脑子，百年来还是依靠斗场来维系运转。时代不同了，见不得光的东西，终不能长久。他这一走，兽族内部就出现了分歧……到现在，族长的继任者还没有确定，斗场那边也无限期关停，情况不容乐观。”
莫似堇，“兽族常年主导新六城，变故来得突然，调整尚需时间。”说着，好奇道，“驱难那孙子呢？”
无听哼笑，“他呀意图都写在脸上，出事时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会儿也不敢有大动作，而且，前些日子介族那边传来信儿，章老大跟驱难闹崩了，单凭他鳞族，想在新六城独大，还差得远。”
意料之中，“你们呢？不打算掺一脚？”
无听，“你见过我姐的，你觉得以她的性子，愿意管这烂摊子？相较于其他族群，我们羽族依傍着不羡山，也算是自己建了个世外桃源，无论是环境还是现有的财力，想独善其身都不是难事……与其跟他们争来抢去，不如作壁上观。”
以无听出头鸟的性格，莫似堇怎么听，怎么不信。
无听没好气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虽然名义上是主事，但其实没有什么话语权的……”重新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我对永乐没有记忆，就像你说的，没见过当年的繁华，神族也好，妖族也好，所有的认知都源于‘听闻’，神族的只手遮天，妖族的翻云覆雨，我没能亲眼见过那个鼎盛的时代，所以才会特别向往。我曾经问过我姐，妖，不是应该靠力量立于这天地间的吗？你猜，我姐怎么说？”
莫似堇摇摇头。
无听，“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成为世界主宰之时，妖族的力量，就变得无比渺小……”眉宇间的感慨清晰可见，“莫似堇，有些道理，我懂，但就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天生异族，总希望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莫似堇垂眸，忽然觉得口中的面条没了滋味。
“不过也无妨，毕竟世界之大，人外有人嘛……”无听笑着耸肩，“我现在也不想那么多，就看眼前，一是把仙儿的问题搞明白，二，就是完成我姐交办的任务。”说着，看向莫似堇，“你……你们，怎么打算的？”
莫似堇停住动作，知道无听在问贺岚的事。
那天从仓库出来，无听就问过，但莫似堇当时对无听的成见还很深，所以什么都没说。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虽然面上俩人还是互相看不上眼，但打心眼里都知道对方不坏，甚至是可以深交的那种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
无听撇撇嘴，知道这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了，“莫似堇，你实话告诉我，你们这次来霰城，除了宋影的委托，跟贺岚的事有没有关系？”
莫似堇迟疑片刻，眯起眼，“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小人之心！”无听眼神中泛起精光，“虽然贺岚跟苏院都三缄其口，但我知道……贺岚在找一个姓沈的姑娘！”
莫似堇目光微变，嘴却硬得很，“谁？不知道，没听过。”
“宋影之前的事闹上了新闻，即使光合集团有意清除，但总会留下痕迹……”
无听说得没错，贺岚私下联系了宋影，也问了苏院，关于沈一扬的下落。
苏院初闻沈一扬回了霰城还有些不可置信，可几天后便给了贺岚一个电话。
沈一扬明明白白地表示不会见贺岚，但可以给他一通电话的时间，算是还了他当初帮自己说话的人情。
贺岚拿到电话号码，却迟迟没有拨过去，原因无他，只是没想好问什么，要怎么问。
周末转眼就到，看着初出茅庐的学生遭到了社会的鞭笞后个个无精打采，贺岚也没好意思再薅他们周六加班，周五晚上开了组会，叮嘱过安全和出行报备问题就给大家放了假，还好心推荐了小吃街和姻缘庙~
回到宿舍，贺岚累得连衣服都懒得换，径直歪倒在床上。
莫似堇特意让无听拉着他去打包了上次吃过的清炖羊排，进门时，正见贺岚躺着发呆。
“哥~”莫似堇轻唤一声。
贺岚张开双臂，接住飞扑过来的少年，虽然满身的灰土，但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安心。
“今天很累吗？”莫似堇小声问着，手指抚在贺岚微蹙的眉头上。
贺岚，“我刚才联系过沈一扬了。”
莫似堇慌忙起身，“她怎么说？”
贺岚露出笑，满满的无奈，抬手拍在莫似堇的腿上，“先去洗手，边吃边说。”
餐盒打开，朴实的肉香扑面而来，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莫似堇特意让老板娘多装了些辣酱，上次去吃，贺岚一个人就吃了三小碟。
莫似堇挑了一块肥瘦相间塞到贺岚手里，“吃这块~”
贺岚咬了一大口，对上莫似堇盈满期待的眼睛，狠狠点头，“好吃呢~”
莫似堇笑得心满意足，看着贺岚把他精心挑拣的那一块吃干净，才低声问道，“是不是聊得不太愉快？”
贺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能说不愉快，只能说没什么可愉快的……
其实他是打算周末去过铜境等线索清晰些再打给沈一扬的，但没想到下午竟接到了沈一扬拨过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沈一扬和沈省都在，说话是开门见山，显然对他在哪，在调查什么是一清二楚。
消息来源不用猜，贺岚也没有隐瞒，很直白地问了三个问题，第一有没有听说过藏策；第二有没有关于铜境的印象。
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
贺岚很是沮丧，毕竟作为连接“意识”与“躯体”的唯一线索，如果沈省能提供佐证，那他们的猜想和后续的方向就会明朗得多。
“还有呢？”莫似堇追问，寄希望于最后一个问题。
贺岚沉寂片刻，掏出烟，递给莫似堇。
“我问沈一扬为什么最后没来芸大上学……”
莫似堇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到地上。
贺岚早猜到莫似堇会是这个反应，笑着替他扶正烟，又帮他点上，才开口继续。
“你觉不觉得很奇怪……”看向莫似堇，“宋影居然会联系沈一扬帮忙。”
莫似堇，“是有点奇怪……但，也不好说，毕竟紫枫跟沈省之间应该是达成过协议，要是真有需要的话，互相帮下忙，倒也说得通。”
贺岚，“那你觉得，宋影会更信任，或者说更加依靠我们，还是她们？”
莫似堇眨眨眼，虽然宋影耍起心眼子来是六亲不认，但要把沈一扬、沈省跟他和贺岚比的话，毫无疑问是他们啊！
“沈一扬在电话里给我的感觉，是她比我们对这件事了解得更深。”贺岚说着，将烟气吐在桌子上。
莫似堇，“她有掌握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吗！”
贺岚摇摇头，“准确来说不是对细节的了解，而是对整件事的理解……”
莫似堇不解其意。
“还记得材料里提及的那个数学公式吗？”贺岚说着，回身从包里将宋影给的那沓机密材料掏了出来，那张写着复杂公式的纸就在最上面。
“我在网上查过了，这个公式写得有问题。”
莫似堇眉头紧锁，他连公式都看不懂，更别说看出问题了！
贺岚指了指公式中两个脸对脸的半括号，“我上网查过了，这个式子涉及到对级数的解析延拓，只有当括号里取负一时，才会得出等式中的答案，但在得出答案的同时，左边的级数……就不再具有意义了……”
莫似堇此时脑袋上都是线团，又是那种明明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之后，就完全不知道是个啥！
贺岚笑着拍了拍莫似堇的脑袋，“其实这个理论跟神存在与否，压根就没什么关系，倒是沈省口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说着，敛去面上的笑意，“她告诉我，如果认定她的存在合理，那就等于认定了神的存在。”
莫似堇，“为什么？”
贺岚当时也这么问，而沈省给出的解释是，人解决不了的会交给“神”，而“神”解决不了的，就会交给真正的神……
莫似堇讶异。
贺岚挑眉，“宋影给我们的猜想只停留在‘科学神化’的层面，但她们的理解已经明确跳出了神族的概念。”
莫似堇思索片刻后猛然反应过来，“紫枫！紫枫去过老店，她有可能传递出这种信息的！但……”转念便发现不对……
紫枫不能跳过宋影传递信息，除非！
“很可怕吧。”贺岚低声开口，“我们之前在宋影的潜意识中碰到紫枫时，只想着他们曾经是恋人，甚至因为亲密关系就忽略了现实的空间阻隔……”
当时为了进入宋影的意识领域，他们特意让青悟找了关系混进医院，他曾一度将情感、情境与思想、空间混为一谈，直到紫枫、沈省这两个在现实中完全没空间交集的人，通过潜意识关联在一起，他才愕然生出一个恐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