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净。

半日奔波，轩辕宗已在脚下。

轩辕宗门人千数，除去离开宗门的学成之徒，大多数仍然留在宗中。因此轩辕宗虽然名为“宗”，实则规模庞大，倒像一个独立的城池。

林渊和林沧抵达轩辕宗上方，却没有直接进入。哪怕轩辕宗的宗主轩辕游是师娘唐筝的亲传弟子、林沧的嫡系师兄，但是作为人间规模最大的灵修宗门之一，林渊和林沧也不能从天而降，失了礼数。

林沧落在城外，将怀中的林渊放在了地上。高耸入云的城墙，巨大的匾额上书遒劲有力的“轩辕宗”三个大字，然而一眼望去，却没有城门，坚实的砖石严丝合缝。

林沧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从未拜访过轩辕师兄，而且在他年幼的时候，轩辕游便离开灵界回到人间，所以林沧与轩辕师兄并不熟悉，关系远不如与霍君生亲密。

这样的城墙，如何进去？轩辕宗又为何修建这么古怪的城墙，为了保护自家灵修吗？

林沧满心疑窦，下意识向林渊看去，林渊本来也在上下打量轩辕宗，感受到林沧的目光，耸肩摇了摇头。

虽然他比林沧年长，但前世的他独来独往，绝不会想到前来看望并不熟悉的轩辕师兄，哪里晓得轩辕宗为何这般封闭，又要如何进入。

“轩辕宗怎么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灵修宗门，你竟然没有耳闻吗？”林沧见林渊摇头，略感奇怪，出声问道。

“我为何要有所耳闻？”林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看着理所当然的林沧，笑骂了一句，“我何曾说过我是灵修，你倒是想象力丰富。”

“不是灵修，如何修炼灵力？”林沧跟着一愣，刚想再说什么，破空声忽然传来，一只暗箭裹挟着汹涌的灵力与杀意，向林渊的后心飞去。

林沧的脸色顿时变了。

灵力一瞬间爆发，暗箭应声碎成齑粉，林沧单手揽住林渊的腰，把他带入了怀中，同时抬头望飞来暗箭的方向看去。

机关运转的声音响起，严丝合缝的砖石忽然打开一个个窟窿，刚刚那只暗箭只是引子，无数箭矢从数十个窟窿中同时射出，如同长了眼睛，向二人袭来，箭头在空中炸开，锋利的勾爪闪烁着斑斓的光泽，一看便是淬了毒。

林渊被林沧紧紧抱在怀中，下颏抵在林沧的肩头，双手抱紧青年的脊背，鸦青色的眼眸望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开花箭，划过一丝冰冷。

覆在林沧脊背的手指微动，几支飞向林沧后心的角度刁钻的开花箭纷纷断裂，掉在了地上。

林渊的动作极其细微，再加上与林沧一模一样的灵力，林沧并没有察觉到林渊悄悄减少了他的负担，此刻的他满脑子是刚刚射向林渊后心的那支袖箭，后怕与愤怒几乎占据了他的大脑。

那支暗箭裹挟着灵力，来势汹汹，极其迅速，但凡他的反应再慢一瞬间，林渊就会被暗箭射中，以林渊的身体，若是再受伤中毒……

林沧咬紧后槽牙，揽紧林渊，忽然脚下一踏，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飞去。

无数开花箭向林沧攻来，然而甫一对上林沧摧枯拉朽般的灵力，顿时化为齑粉，甚至连一丝粉末都无法沾到林沧和林渊的半片衣袖。

随着林沧与其中一个窟窿的距离越来越近，一道人影在其中闪过，身形略显狼狈，机关运转的声音再次响起，窟窿迅速关闭，很快只剩一条砖缝，林沧眼神一厉，猛地加速，徒手伸进了正在关闭的砖缝中。

林渊蹙眉，但碍于形势，收回了对林沧的谴责，只是用力抱住林沧的脊背，让青年能够腾出另一只手，强硬地掰开那条砖缝。

“吱吱呀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林沧的指节用力到青白，缝隙被一点点撕开，愈来愈大，忽然“嘎嘣”一声脆响，暗藏在城墙深处的机关崩断，林沧的动作轻松了许多，不过片刻，半人高的窟窿便完全露了出来。

而本来藏身其中的灵修早已不知所踪。

林沧皱眉往其中看去，却昏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若是普通城墙，早已能看到城内的景象。”林渊转头，也看向昏暗的窟窿，“其中必然有诈，只是不知是灵修布下的阵法，还是如刚刚那样的机关术。”

“也许是二者兼有。”林沧轻轻拨开林渊由于转头而飘到唇边的几缕墨发，忽然给林渊摆出了一个选择，“你想怎么进去？背着，抱着，还是现在这样？”

“……”林渊沉默了一下，额上冒出了几条青筋，“能不能自己走？”

“不行。”林沧冷冷地否决。

“被轩辕宗主看到成何体统。”

“不由分说攻击我们，在他面前还讲什么体统。”

“……”林渊再次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点低估了曾经的自己的脸皮厚度。

“何况万一分开，谁给你传送灵力？”林沧冷漠地撂下最后一句话，连选择的权利都收回了，不再理会林渊，箍紧林渊的腰肢，一脚踹在了整齐的砖块上。

轰然一声巨响，石屑纷飞，半人高的窟窿顿时变得可以容纳两人，林沧揽紧林渊的腰，大踏步走了进去。

青年的手臂箍得很紧，林渊不适地挣了挣，却被箍得更紧，整个人都被迫贴在了林沧身上。青年的手臂从他的背后绕到身前，绕了一圈，仍旧延展出大半只手掌，林渊错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块狗皮膏药，紧紧地贴在了林沧身上。

踏入城墙上的窟窿的一瞬间，四周顿时变得昏暗，林渊余光瞄到林沧的侧脸，青年喉结突出，分明的下颌投下一片阴影，加上腰间存在感极其鲜明的手臂，于是不合时宜的，林渊胸中潜藏的毛茸茸的小兽又轻轻动了一下。

啊，这种时候。

林渊唰地移开目光，望向仿佛蒙着一片黑沉沉的雾霭的前方。

真是无可救药。

林渊自我谴责道。

“是阵法。”林沧忽然说道。

“……嗯。”林渊回神，定睛向前看去，仔细分辨之下，果然看到了阵法的痕迹，然后微微蹙起了眉头，“比起程知竹的阵法，差得远了。”

“嗯，明明都是轩辕宗，程知竹布阵的造诣却很高，不是这个阵法能够比拟的。”林沧点头，伸出指尖，虚虚地画了一个十字，两道凌厉的灵力瞬间甩出，阵法悄无声息地破了。

“小心后招。”林渊提醒道。

林渊话音刚落，一道锋锐的光芒乍然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林沧袭来，林沧微微蹙起眉头，随意地张开手掌，那束光芒甫一靠近，便融化在了林沧的掌心之中。

“阵法不针对灵修。”林沧捻了捻指尖，说道，“我的灵力与他们同源，这个阵法对人族和妖族有用，却对我完全没有作用。”

“所以他们忽然攻击我们，难道是把我们当成了妖族？”林渊迟疑道，“但哪怕是宁泉宗，也没有像他们这般戒备森严，建起这么高的城墙，加上布置机关和暗箭，花费可不是小数。”

“抓一个灵修，问问便知晓了。”林沧揽着林渊，大踏步往前走去，阵法接触到林沧故意释放出来的灵力，顿时如雪化无痕，迅速消融，而随着阵法的消失，二人发现他们并不是向前走，而是在一个极为狭小密闭的空间中，原地绕来绕去。

“果然是障眼法，加了一些拙劣的攻击招数。”林沧在原地站定，四下打量着，忽然头顶上方传来“嘎嘣”一声机关断裂的声音，轩辕宗的灵修竟然亲手斩断了机关，二人正上方的城墙瞬间失去支撑，向下坠去。

城墙高耸入云，远不止千万斤的砖石骤然砸下，林沧和林渊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城墙竟然是一整块的机关，每一块砖石都可以自由活动。

而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避，城墙眨眼之间下降至二人头顶的高度，林沧只来得及伸出双手，凭借手掌和肩颈勉强撑住了下坠的城墙。

林渊的大脑唰地空白了。

哪怕他熟悉曾经的自己，也完全无法想象青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又有多么痛苦。

青年低垂着头，墨发掩住了他的神情，林渊只能看到青年绷紧的下颌，脖颈突出几根刺目的青筋，正在疯狂地跳动。

“四选一吧。”青年忽然平静地开口，声音中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交给你了。”

四选一。

林渊瞬间明白了青年的意思。

如今的林沧无论如何也无法分出灵力，去攻击城墙，打开豁口。

唯有林渊，体内仍然流淌着青年的灵力，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击破城墙，打开豁口，带他们出去。

可是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机关早已将四周的砖石垒砌得严丝合缝，加上刚刚破掉障眼法，此刻的两人早已失去方向，并不能分清前后左右。

四选一。

其实是一半的几率。

选对了，冲破城墙。

选错了，则侧向深入城墙内部。

砖石很厚，并不能通过敲击判断是否是通向外面，因此只能赌。

林沧的膝盖已经弯了下去，林渊也不得已俯低身子，若是选错了，恐怕来不及第二次机会，林沧便会支撑不住。

这些思虑不过是在林渊脑中过了一瞬，林渊毫不迟疑，直接选准一面墙壁，掌根抵在砖石之上，一声闷响，密密麻麻的裂缝从林渊的掌心开始延伸，砖石化成碎块簌簌而落，结果却令人失望。

选错了。

“咔”的一声脆响忽然传来，林渊几乎称得上惊骇地回头，只见青年半跪在地上，刚刚那声脆响，不知是断了哪根骨头。

“林沧！坚持住！”林渊边说边向另一面墙壁扑去，还未抵达，灵力已至，轰然一声巨响，砖石洞开，日光大亮，唰地洒了进来。

“快……”林渊的“走”字还没出口，就被林沧打断了。

“我动不了，一动就会塌下来。刚刚一不小心弄断了骨头，已经没办法在彻底塌下来之前带你出去了。”林沧忽然抬头，望向林渊，额头遍布冷汗，纯黑的眸子中却满是平静，“我还能撑一会，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林渊的话再次被林沧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可能有些血腥，你莫要害怕。”林沧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语气中充满了安抚，“拜托你，切开我的胸膛，取出我的心脏。”

带着些许歉意与恳求的声音砸进耳中，林渊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天地都在摇动。

“没办法，答应过别人的，要完成心祭。”

青年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放心，哪怕没有了心脏，我也会撑到你平安离开的。”

在连成片的骨骼爆裂声中，青年向林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