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意识回笼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自己正处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背对着那人，而那人盘腿坐在地上，环抱着他的上身，下颌抵着他的肩窝，双手从他的衣摆下方探入，掌心交叠，按在他的丹田上。
林渊努力掀起重似千斤的眼皮，余光向肩窝上的那人看去。
月已中天，如银的月光下，青年蹙着眉头，双眼紧闭，眼底浮现淡淡的乌青，唇色也透着不健康的灰白。
林渊胸口一紧，张口低声唤青年的名字，“林沧，林沧。”
青年拧紧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环抱他的双手又紧了一些，仿佛无意识中怕他逃跑。
林渊忽然意识到脐上三寸的丹田之处，一直有种温温润润的感觉，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他的体内流淌。
青年就是这样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吗。
林渊看着脸色灰败、明明陷入半昏迷状态却一直传输灵力的林沧，痛楚从没有心脏的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嘴唇和声音也颤抖起来。
“林沧，林沧。”林渊再次唤道，费力地抬手，握住林沧的手腕，向外拨去，“别再传了，伤身……”
青年的掌心被拽离林渊丹田，源源不断的灵力戛然而止，林沧瞬间睁开了眼睛。
许是很少有这般虚弱的时候，青年纯黑色的眼眸有些迷蒙，顿了一下才慢慢有了落点，而在有了落点的第一时刻，林沧立刻转头向林渊看去。
林渊正侧头对着林沧，林沧乍然转头，青年本就抵在林渊的肩窝，极近的距离之下，二人猝不及防地双唇相触。
本来有些昏沉的青年立刻清醒了。
“你，你醒了。”林沧猛地后移，离开林渊的嘴唇，看见林渊微弯的眼角之后，又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磕巴了一下才说道。
林渊还没来得及因为猝不及防的双唇相触而脸红，就在看到林沧的反应之后愣怔了一下。
看林沧的反应，并不像知道他刚刚就要死掉了。
可他刚刚的确是感受到了死亡……所以在青年的眼中，他只是像之前那样昏过去了吗。
不应该啊。
明明林沧已经说出了“很好地活下去”这样的话语，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救赎仍然没有成功。
林渊有些混乱地思考着，感觉自己距离救赎成功已经非常非常接近了，但总是有个关卡跨不过去，这个关卡隐秘地横亘在林沧的心里，让他琢磨不透，同时也帮他吊着一口气，让他不至于立刻死去。
林沧见林渊不答，有些不安地抱紧林渊的腰，掌心又要向林渊的丹田伸去。
“别，我醒了。”林渊制止青年继续给他传递灵力的意图，眼角弯弯，扬起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不要担心我。”
“……不要担心？”林沧低声重复了一遍林渊的话语，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一遍，然后忽的垂下眼帘，声音变得更低，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说道，“不要再吓我了。”
“嗯，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林渊伸手，摸了摸林沧的后脑，软声道，“以后别这样浪费灵力，听到了吗。”
“……”林沧闻言，没有回答，撇过了头。
“你灵力枯竭，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轩辕宗吧。”林渊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林沧拧着眉毛，又转回头来，纠结片刻，忽然抓住林渊的手腕，用力地虚握，指关节僵硬发白，“……残忍的温柔。”
“嗯？”林渊微微一怔，忽然笑了，“残忍的温柔，这个形容倒是新颖。残忍是没办法的，至于温柔，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越长大……就会越温柔。”
林沧闻言微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越长大越温柔，像他这种内心冷酷挣扎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变得温柔的吧。
“休息一会吧。”左右想不明白救赎为什么没有成功，林渊干脆懒得想了，仰头靠在林沧的肩膀上，“你冷不冷？”
“不冷。”林沧双手绕紧林渊的腰，低头把脸埋进林渊的侧颈，忽然改了口，“过会就冷了，夜深露重，今晚就这样取暖，好吗。”
“嗯，好啊。”林渊笑了一下，没有犹豫地答应道。
林渊的笑声落在林沧耳中，惹得本就心虚的青年脸颊发红。林沧侧过脸庞，看着林渊俊雅的侧脸，明明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林渊却丝毫不显惊惧，眼角眉梢仍然带着惯常散漫的雅致风度。
鬼使神差地，林沧凑了过去，薄唇贴在林渊的侧脸，呢喃着说道，“好好睡一觉吧，有我在，不会再做离奇的梦了。”
林沧的话语扑在侧脸，带来轻微的痒意，林渊感觉脸颊开始控制不住地升温，于是不着痕迹地躲开林沧的嘴唇，却在对上青年微红的眼尾之后愣在了原地。
“……好，谢谢你，不会再做离奇的梦了。”林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伸出手指，顺着林沧的眼眶，轻轻合上了青年的眼皮，“睡吧。”
“嗯。”隔着薄薄的眼皮，林沧的眼睛不安地动了动，下一刻，眼眶四周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揉按，将青年丝丝缕缕的不安悉数驱逐了出去。
许是耗费了太多灵力，在林渊的安抚下，青年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最终撑不住脑袋，下巴一点，磕在了林渊的颈窝。
林渊顿了一下，悄悄收回了按压林沧眼眶的手。
青年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睡梦之中仍然紧紧箍着他的腰。
林渊放空思维，过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余光瞥到月色之下青年散落的墨发，在极轻的微风中微微摇动，安宁得像是深水中随波摇曳的海草。
林渊忽然伸手，拾起一缕墨发，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睡梦中的青年动了动眼角。
-
翌日。
林渊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玄黑色的外衣，而林沧却不知所踪。
林渊支起身子，抱着玄黑色的外袍起身，眼前黑雾浮动，林渊扶了一下树干，然而还没站稳，一双骨节明晰的手忽然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臂弯。
清新的水汽袭来，青年不知从哪里瞬移而来，赤着上身，湿漉漉的墨发贴在身上，蜿蜒出透明的水痕，在玉石般无瑕的肌肤上滑落。
林渊忽然觉得鼻腔有点发热，脑袋也有点缺血似的头晕，刚刚林沧扶住他的臂弯，他的手掌好巧不巧正好覆在了林沧的胸膛上。
触感……
竟然出奇的好。
林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动也不敢动，意识却有点迷蒙。
可恶……明明是他自己的胸膛，怎么摸起来这么令人神魂颠倒……
林渊迷迷瞪瞪地想着，僵着手指，费尽全身定力克制住动一动掌心的欲望，在林沧松开扶他的手之后，庆幸又失望地离开林沧的胸膛，垂下了手掌。
“我刚刚在药泉沐浴。”林沧忽然没话找话般解释了一句废话，然后迅速补了一句，“没吵到你吧？”
“没有，还以为你去哪了呢。”林渊掩饰般的笑了笑，看着林沧因为药泉而蒸起一片薄红的脸庞，自己的脸颊也开始不争气地发烫，不由自主地再次滚动了一下喉结，略带匆忙地把怀中抱着的衣袍向林沧的身上披去，手指擦过林沧的肩头，目光划过青年的耳根，林渊忽然错觉林沧的脸比刚刚更红了。
“我自己来，你手受伤不方便。”林沧说着，夺过外袍披在身上，微微弓腰迅速系好衣带，甚至由于太过急迫，用上了一丝灵力，然后用力扯了扯衣角。
“你……”林渊看着手忙脚乱的林沧，只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就被青年打断了。
“等会再抱你，先走一段吧。”林沧迅速转身，背对着林渊说道，“刚在药泉沐浴，身上太湿了。”
“哦，好。”林渊点头，看着青年略显佝偻的脊背，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他比林沧年长，都没有弓腰驼背的习惯，林沧这是怎么了。
林渊疑惑地想着，刚想发问，看到青年明晃晃透着拒绝的背影，又把询问的话压回了喉咙。
结果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
林渊走得腿脚酸软，本就虚弱至极，又要努力跟上林沧的脚步，而青年似乎是铁了心不肯回头看他，背影中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倔强，林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林沧埋头一通乱走。
都想劝他浪费一些灵力，快点弄干头发和衣物了。
怎么忽然这般吝啬了，刚刚不还用灵力加快系衣带的速度吗。
林渊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看不懂曾经的自己，又因为着实疲惫，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加快脚步，从背后拽住了林沧的手臂。
而林沧仍在行走，手臂从林渊掌心划过，一路带到手腕，随后是两手相握，最终在手指即将滑脱掌心的时候，林渊下意识收紧手掌，攥住了林沧的指尖。
林沧唰地一声僵住了。
林渊也后知后觉有点僵硬，耳廓浮起一片薄红，但此刻也不好立刻甩开林沧的手，只得握着青年的指尖，说道，“没关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林沧停顿片刻，才转过身来，腰弓得却比刚刚更深了。
于是林渊带了一抹红晕的脸上，又明晃晃增添了一抹困惑。
青年盯着林渊看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抹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周身灵力爆发，水汽蒸腾，令人目不能视物，在氤氲的白雾之中，青年直起腰，迅速地捞过林渊，熟练地打横抱在了怀中。
林渊忽然有种错觉，这次林沧抱他的高度比之前都要高，青年几乎要将他举了起来，他的膝盖都超过了青年的肩头。
可是青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凭空一踏，顿时腾跃到半空，迎着旭日，毫不迟疑地向轩辕宗的方向飞去。
突然的升空使林渊有些耳鸣，过了许久，青年的双臂才渐渐放松，林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平时的高度。
“伸手。”青年忽然开口，晃了晃揽着林渊脊背的那只手。
“嗯？”林渊没有听清。
“疗伤，灵力温养。”林沧简单地解释道。
“哦，多谢。”林渊伸手，扣住了林沧的手。
林沧唯恐弄痛他受伤的手，力道极其轻柔，指腹拂过他的掌心，痒意袭来，林渊险些一个激灵，露出了一丝忍耐的表情。
青年本来正低头看他，在林渊表情改变之后，林沧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般，唰地一下移开了目光。
林渊忽然感觉自己再次缓缓上升。
林渊：“？”
林渊：“……”
林渊抬头，盯着青年绷紧的下颌，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