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不尽和他们聊起了这一段往事。
浮黎洛桑死后一百年。
莫道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邪门的复活之法,把浮黎洛桑的尸身挖了出来,找来与浮黎洛桑命格相同的修道人魂魄,集百道魂魄融入浮黎洛桑的肉身。
落九霄,就是那百道魂魄的最后一道魂魄。莫道此人,修为只是上乘,与落九霄还有较大差距。但不知他和落九霄说了什么,落九霄居然主动同意献出魂魄。
没想到,莫道此番,并不单纯是抽取魂魄,而是全部。他将这些人的魂魄、神识、修为全部抽离放入浮黎洛桑体内,并将鲜血抽干,把干瘪的肉身与各种天材地宝焚烧成灰,混入抽取的鲜血凝成生肌丸。
落九霄后来意识到不对劲,但反悔已来不及。
终于,莫道复活了浮黎洛桑。
复活后的浮黎洛桑失去了原来的意识。
莫道编造了两人是夫妻的谎言,将浮黎洛桑占为己有。
但那邪门的法子很快就出现了副作用,原来仁慈善良的浮黎洛桑变成了一个噬魂的恶魔。每个月若是不进食生人魂魄和修为,就会被体内的阴邪之气反噬,痛不欲生。
莫道为了浮黎洛桑,秘密掠夺生人修道者的魂魄和修为供其享用。这些事情,莫道做得很隐蔽,手段颇深,好些年都没人发现。
而落不尽在追查师父落九霄的下落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事,追查下去发现事实的真相更让人震惊。
在一年前,浮黎洛桑生产了,但生出来一个怪胎。
这个怪胎生下来就会言语,修为过蜉蝣之境,身体长有好几只手脚、好几个脑袋,可随意变换。魂魄更是有千张百面,今日谁魂魄修为最高就由谁掌握肉身。
而浮黎洛桑在生产后,魂魄修为尽散,呈油尽灯枯之势。
莫道没想到会生此变故,他为了让浮黎洛桑恢复,加大了围猎修道者魂魄和修为之事。
落不尽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蛛丝马迹,找了上来。
落不尽将这个怪胎带走了,而莫道也在混乱之中将浮黎洛桑带走了,之后再无消息。落不尽后来又找了很久,也没有再找到他。
在落不尽的照顾下,落九霄掌握了这个怪胎的主导权。
可这个怪胎落九霄,和浮黎洛桑一样,靠吸食别人魂魄而活而增长修为。落不尽为了救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但都没有找到有效的医治之法。
甚至有一年,他还带着落九霄去找牧镜尘和沉伶帮忙,可那年恰好沉伶涅槃,牧镜尘执守大荒二十年。
落不尽没有见到牧镜尘他们。为了防止落九霄出去害人,他将落九霄的手脚捆缚,每时每刻寸步不离。可落九霄吃不到魂魄就会发疯自残,那样子恐怖又可怜。落不尽有时见他忍不下去了,也会剖离一部分自己的魂魄和修为给他吃。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落九霄的胃口越来越大,修为越来越高。落不尽渐渐控制不了他了。
一日,落九霄摆脱他的束缚,离开了。之后,不知所踪。
落不尽又开始了寻找落九霄下落的漫漫长路。
终于,在落不尽艰难寻找了七年后,他在神天宗的血生阵里找到了稚童模样的落九霄。
这时,落九霄被挑选为血生阵的阵心血童,他的神识被封印,肉身被血生阵彻底控制,每日只能被迫吸食血生阵中输送的活血。
落不尽清楚。血生阵一旦开启,不能打断,否则阵法涉及的所有血童都将魂飞魄散,直到血罗衣初成。
落不尽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守护着这个血生阵,并以落九霄的名义,加入了神天宗的阵营。
就这么过了五百年之久,血罗衣初成,落九霄的神识回归,徒弟两人才再度相认。
这些年的时间里,落不尽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能让落九霄回归正常的破解之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千年前,沉伶涅槃后再没有重生,他的神识消散。落不尽在几百年后,无意中拾得了他的一缕神识。
可惜落不尽无法窥得神识里的全部内容。他耗尽全部心力,也只窥得其中丝缕幻影。其中一个就是拓卷之中的苍晖。
当时,他拾得这神识后,后脚就碰上了神天宗的岳峰。
岳峰当时通过金吾生产的秘密,照壶画瓢,炮制了浮生。落不尽知道,只要岳峰看到灵识境拓卷中的苍晖,一定会想办法把这拓卷从灵识境中带出来。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将那片拾得的灵识境留给了他。
后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岳峰将那片灵识境锁在了一个浮生的体内,等到了沉伶。
他们从灵识境中一出来,拓卷被带出来的消息就传到了他这里。
落不尽毫无保留,不遮掩所做的任何事情,真诚坦然,无论是样貌还是说话的语气,都让人无法想象这人居然与那些肮脏之事有关。
甚至,就连他提要求,话语之中都是真诚,“钥在我手上,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拓卷。”
沉伶不太喜欢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我若不换你又如何?”
“哈哈哈...”落不尽大笑几声,“你不会。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舍不得。”舍不得忘记和那人在一起的任何点滴,所以即使知道前面是深渊,即使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也会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只要是他。
沉伶心中隐约猜到那记忆与牧镜尘有关。他顿了顿,说,“行,我给你。”
沉伶将袖中的拓卷拿出来扔给了落不尽。落不尽接过后,也不看,收了后立马将钥给了沉伶。
双方交易完,落不尽打算离开。
牧镜尘问,“莫道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从天元城走时,莫道曾说要待浮黎洛桑回他们的老家山头隐居。之后就再没有见过莫道,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他们原以为莫道就此隐居。今日听落不尽说起,才知他曾复活浮黎洛桑这事。
再次回想,莫道传下来的那天心冢,也是疑窦重重。
“他在一百年前被我师父打死了,魂魄尽散。”落不尽冷声道。
顿了顿,落不尽再透了道消息给他们,“宝城这几天会在太玄落地开城。”
-
沉伶和牧镜尘带着东西先回了夜白城的客栈。
沉伶将那个匣子一放出来,那钥就自动飘过去,打开了匣子。一道灵识飞了出来。
沉伶随意瞥了一眼,看见这道灵识飘浮的幻影,每一片幻影都有牧镜尘的身影。
其实这道灵识归不归位,此时已经不甚重要。
即使没有这道灵识,结合此前发生种种,沉伶也能猜出他和牧镜尘之间的纠葛。
至于他对牧镜尘的情感,也更无需从中得到答案。
或是初见时的熟悉,或是流沙郡中不明所以的吻,或是凤溪山钻入灵脉的那道灵识,或是灵识境里的重逢,又或是夜白城里飘零的河灯....
不需过多言语,不需过多时间,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他们之间,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
至于为何还要换。
如落不尽所言,不舍得。
不舍过往种种如云烟,云散雾尽,了无痕迹。
牧镜尘莫名有些不自在,他欲起身,“我出去等你。”
沉伶按住他的手,“陪我一起看。”
...?
灵识如何能一起看?
牧镜尘没懂沉伶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秒,沉伶反手握住他的手,贴入的掌心,念诀声起,“太极浩渺,幽阴听宣;魂兮魄兮,妄象拘传;识灵之息,咒引拘牵;离窍而出,入吾之身。”
下一秒,牧镜尘感觉到他的魂魄和灵识从体内抽离,一点一点地流入沉伶的体内。
原是这样一起看。
这人...
还怪会举一反三的。
牧镜尘入了沉伶之内。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入内,但两人仍皆一震,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这道灵识,是由沉伶和牧镜尘零碎的记忆碎片组成。
两人在幻影中看到中元节的并肩而行;看到并肩而战的双影;看到除夕的围席而坐;看到举杯共饮的畅快,还有滔天业火里的追杀....
灵识阅尽,如序归入沉伶的识海。
虽是相同的回忆,但视角不同,感受也不尽相同。
两人看完,久久无言。
须臾,牧镜尘轻声开口,“我出去了。”
话毕,一道灼热的烧灼感裹挟在牧镜尘的魂魄周,像是一道道热烈燃烧的火贴着他而起。
牧镜尘被那团火烧得口干舌燥,声音暗哑,“沉伶...”
那火瞬间褪去,灼热也烟消云散。
牧镜尘的魂魄和灵识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牧镜尘适应一番,复抬眸看向沉伶。
沉伶欺身逼近,目光灼灼,“牧镜尘,你还要杀我吗?”
牧镜尘想起他在沉伶的灵识中见到那一段段追杀沉伶的画面幻影。
那句话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回荡。
“只要你活一次,我便杀你一次,至死方休。”
牧镜尘一瞬不瞬地看着沉伶,心中酸涩,竟是什么都说不出。
沉伶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牧镜尘的脸颊,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你说,你还要杀我吗?”
温热的气息沿着他的耳朵、下颌、唇角、脖颈、锁骨...缓缓而来,一贴近,一落下,便是一句问。
牧镜尘答不出,也无暇答。
无尽的滔天业火恍若在眼前燃起,一股股热烫汹涌蔓延,所到之处,冰雪消融,热流四溢横飞。
待一切燃尽,滔天业火渐熄,余下满目疮痍,声息不止。须臾,又一阵狂风吹来,未散的灰烬复燃,业火再起,更有澎湃蹈海之势,交锋肆虐,热浪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