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离开江城之前，宁玉兮没有机会去见他一面。
她跟随吴玉竹回家收拾东西时，他不在久巷。
不过，一想到也就半年的时间，她考上大学，就能去北城，自由自在地和他在一起，她就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
跟吴玉竹待一起，她不敢频繁跟程池联系，打电话没讲几分钟就挂断，晚上在企鹅软件上打字聊天倒是能聊好一会儿。
二月下旬，就要艺考了，去云南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宁玉兮都是在画室里度过。
吴玉竹在云南开了一家民宿，周围全是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她不孤单，活得潇洒自由，闲暇之余，她会回到这里，和朋友在小酒馆浅酌，带上相机四处采风，举办私人音乐会，参加艺术展……
她不拘小节，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宁玉兮第一次来到这地儿，是一年暑假，那时她大概十三岁，刚小学毕业，那年正好遇见她在解决两个男人女人对她的纠缠。
也是那时候她才想明白或者说妥协，母亲把她留给父亲的原因。
吴玉竹的生活里不缺自由与爱，如果把宁玉兮留在她身边，她的自由会少一半。宁玉兮知道，她可以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生活，但唯独不能缺少自由。
这就是宁玉兮眼中，母亲看到的风景。
她不想成为她的牢笼。
她知道母亲爱她，这就足够了。
云南是个过冬的好地方，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和煦明媚，天空一碧如洗，空旷悠远的蓝，映在瞳孔中，洗涤人的心灵。
动人的风景，淳朴的民风，让每一个途径此处的旅人忘却疲劳，感受生活的意义。
宁玉兮举起一台小型相机，站在洱海前，将远方水天一色的美景定格。微风拂过她的发梢，母亲的相机也在定格她与洱海的画面。
“喜欢这里吗？”吴玉竹问她。
宁玉兮点点头：“喜欢啊。等我长大，一定经常来光顾妈妈的民宿。”
吴玉竹流露出温柔的母亲的笑容，揉揉女儿的脑袋，调侃道：“我女儿这么懂事啊，还想着照顾妈妈生意呢。”
宁玉兮撒娇道：“那肯定不能收我钱啊！”
“就是，哪有做女儿生意的。”靠到栏杆上跟母女俩说话的，是吴玉竹的好友之一林晨，一个儒雅斯文的帅气大叔，他特意抽出时间陪母女俩在大理转转。
吴玉竹的注意力被林晨吸引过去，两人开始聊天。
宁玉兮转向别处，继续拍照。
她挑了几张满意的照片发给程池，自从跟程池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之后，她原本就强烈的分享欲更胜一筹。
程池没回复，估计在忙。
她放下手机，重新举起相机。
一个与她年轻高大的男人误入视线，冲镜头笑了笑，宁玉兮放下相机，抱歉地点点头。
“来旅游的吗？”男人手肘撑在栏杆上，微微弓起背，自来熟地跟她搭话，他一身灰色大衣，身形修长，戴一边框眼镜，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眉眼不羁，有些雅痞。
宁玉兮一时没说话，迟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男人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有点突兀了。我叫陈衍，你叫什么名字？”
宁玉兮性格比较直，没多想，人家问什么答什么：“宁玉兮。”
“宁玉兮。”陈衍重复了一道，饶有趣味地问，“哪三个字？”
宁玉兮迟疑了一会儿，礼节性地回道：“宁愿的宁，抛砖引玉的玉，兮就是……古代诗歌里常见的语气词，哦对了，归去来兮的兮，你应该知道吧？”
陈衍略感惊讶地笑笑：“你说话蛮有意思的。你也是来这里旅游的？”
“嗯，是啊。我跟我妈妈一起来的。”她客套地问了一句，“你呢？”
“我自己来的。”陈衍偏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
一头披散的长发被暗红色的围巾压着，身着卡其色的大衣。长相清秀，唇红齿白。单看气质打扮，她像个女大学生，说的话又有点显幼稚，眼神清澈，十分坦荡地与他对视。
陈衍一时不太确定，应该是个女高中生？
他试探道：“对了，你在哪儿念大学？”
宁玉兮愣了一下，实诚道：“我还没念大学，年后才参加高考。你应该是个大学生吧？”
陈衍眉眼弯了弯：“嗯。不过，我快大学毕业了。你打算考哪个大学？要不要我帮你参考参考？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他表现得太过热情，这种热情让宁玉兮不太舒服，说到底，这个人和她只是陌生人，突然说要帮她参考大学，有点莫名其妙。
她为难地摇摇头：“不用了。大学的事，我有自己的打算，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手机铃打断，宁玉兮翻出手机，页面上的两个字，她一看见心脏就开始加速跳的两个字，好像“心脏催跳剂”似的。
她抿嘴笑了笑，全然忘了话还没说完，迫不及待转身，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跟程池讲电话。
“你好啊！”宁玉兮俏皮道。
程池配合道：“你好。”
“你怎么这么官方呢！”宁玉兮笑道，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教室和程池打招呼时的场景她问，“程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程池清晰的声线从电话那头传来：“想什么？”
“你没发现刚刚有点像我们第一次在教室搭话，你那时候很高冷啊！你说说你，刚来学校那几天，都不跟我说话，要不是我主动跟你打招呼，你不一定会来找我吧？”宁玉兮提醒道。
程池低低地笑出声：“哪里冷了，我看你好几次，你都没搭理我。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啊。”宁玉兮温声道。
程池收敛笑意：“嗯。如果你不记得，我也会去找你，让你想起来。”
宁玉兮脸红红的，岔开话题：“我跟你说，我现在在洱海这边，拍了好多照片，晚上发你看看。”
程池回应了一声，懒懒地补充道：“不要全是风景。”
宁玉兮知道他什么意思，抿唇一笑：“知道了！”
电话那头，程池嘴角上扬。
“玉兮，有什么事记得和我打电话。”
宁玉兮会错了意：“没有什么事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程池眼眸亮了亮，轻笑出声：“嗯。”
两人没头没尾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宁玉兮估摸着时间有点长了，怕吴玉竹喊她，跟程池说拜拜，挂断电话。
她回头一看，方才跟她说话的大学生仍站在那儿。
陈衍偏头问了她一句：“刚刚，是在跟你男朋友打电话？”
男朋友，一想到程池是她男朋友，宁玉兮忍不住展露笑容：“是的。”
陈衍盯着她幸福的样子，喃喃一句“真可惜”，和她作了告别。
宁玉兮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心上。
直到很多年以后，经陈衍提起，她才反应过来，她和陈衍早就见过了。
-
除夕夜，热闹非凡，吴玉竹的一堆朋友聚集在民宿，共同合作准备一顿大餐，个个拿出看家本领，做自己最拿手的好菜，一张餐桌上，摆满各个地方的特色菜，当然最多的还属云南的美食。
窗外烟花炸响，宁玉兮举起饮料配合大人们干杯。
几千公里之外，繁华都市，程池乘坐的小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别墅外，他西装革履，一身大衣，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服，在佣人的迎接下，走进别墅。
“少爷回来了。”芳姨忙过去接衣服。
“呦，阿池回来了？”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开口，捂着红唇夹着嗓子喊道。
按辈分，程池唤她一声二叔母。
客厅里围着林媛女士献殷勤的亲戚们纷纷回过头，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小辈，或猜忌，或冷淡，或轻蔑，或殷勤。
这小子一回来就拿走了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成为林媛女士的宠儿，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在利益面前，所谓的血缘纽带又算得上什么。
程池也心知肚明这些人在想什么，默不作声脱下外套递给佣人，淡漠地扫了一圈亲戚，出于礼节，不冷不热地跟几个长辈打招呼，步伐直走向被众多亲戚环绕的林媛女士。
林媛女士尤其宝贝她的孙子，不管他人的态度如何，看见程池，就忙拉过他的手。
“奶奶。”他低沉唤了一声。
“哎。你这孩子，非得过年才回来是吧？”
他敛目道：“这阵公司忙。之后会多抽时间陪奶奶的。”
林媛女士开心坏了：“留下来吃饭，知道吗！”
程池答应道：“会的。”
他顺理成章接过助理手中的礼盒，里面是一套精挑细选的玉器。
“新年礼物，希望奶奶喜欢。”
林媛女士看了一眼：“喜欢，怎么会不喜欢，阿池送的，奶奶都喜欢。”
几个长辈跟他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林媛女士特意等着他来开饭，饭桌上，一家子井然有序地吃年夜饭。
期间，程池有条不紊地回答着林媛女士抛来的问题，关于科技公司的发展策略。
林媛女士满眼慈爱，感慨道：“你跟你爸爸可真像。”
林媛女士有三儿一女，唯一让她省心的就是程池的父亲，也是唯一能撑起整个科技集团的人，偏偏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媛女士可以因为他父亲早逝格外怜爱程池，但不会因此就把繁星的前途交给他，只有他展现出足够的锋芒，她才能放心。目前看来，程池身上确实有他父亲的影子，少年老成，比她想象的有见识很多，哪怕她不喜欢冯雪婷，也会自动忽略程池与他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
二叔母话最多，尤其对程池的事情最感兴趣，总闲不住找他搭话。
“阿池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国留学啊？你妈妈给你找的那个继父是不是也有一大笔财产在美国等着你继承呐。”
程池喝了口红酒，浅笑道：“二叔母说笑了，我是程家的人，又不是颜家人，颜家的财产哪里轮得到我继承？”
众人面面相觑。
“雪婷也真是的，当初说走就走，也不为儿子考虑考虑。她勾搭上颜家那位，我还以为那男人爱她爱得要死，爱屋及乌呢，结果呢，咱阿池啥也没得到，还得跑回来跟大家闹得这样不体面。”女人头脑简单地说。
一阵沉寂，大家眼里都挂着心照不宣的嘲讽之意。
程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没有立刻接话。
林媛脸色不好地看向说话的女人，心知这女人没头脑，便不与她计较，只冷冷道：“你作为一个长辈，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没点分寸？”
二叔母看了眼林媛女士，悻悻道：“这不是跟阿池开个玩笑嘛！”
程池抿了口茶，徐徐说：“二叔母大概是误会了，我回来是将父亲的事业发扬光大，为奶奶分忧的。”
坐在这餐桌上的人，谁不图林媛女士名下的那份股权，闻言，脸色皆十分难看。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分什么忧？”性子急的堂叔轻嗤一声。
程池淡漠的目光投向他，凝视一眼，便移开，闲闲地说：“我以为，各位都是公司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公司遇到了什么危机，又是怎么解决的？”
他转向一旁沉默寡言的二叔，询问道：“二叔，你应该知道的吧？这么多年，除了奶奶，主要是你在管理公司。”
二叔面无表情地说：“公司近些年来亏损严重，颜景荣一直在打压并试图吞并程家产业，如果不是阿池联合冯总带技术转型，繁星集团发展岌岌可危。”
“颜景荣这么针对程家，难道不是你母亲引来的？冯家跟程家又是什么关系，你爸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你敢说跟冯东祥没有半点关系？冯舟培养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有一个声音出来声讨，咄咄逼人，程池瞭起眼皮看，是他应该唤一声“四姑”的人。
程池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带他玩。
林媛女士把筷子放下，神色不怒自威，但没说话。
程池知道，这些问题，他必须给一个合适的回答。
他笑了笑，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城府：“颜景荣知道我身上占有程家相当一部分的股份，不如说他是因为程家的股份才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