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黢黑的老板眼疾手快地将收款工具对准顾客的脸,而后火速地塞出钥匙,眼珠一转瞥向店员。
店员心领神会,拉上顾客就往里走,生怕晚一步客人就退款。
身材火辣的女郎撩了把自己的卷发,对老板吹了声口哨:“7号房间的男客入住了没?”
老板睨了她一眼,划拉着终端显示屏:“早进去了,还剩最后一间房,给你留着?”
“7号房就住一晚吧?”在得了老板肯定的回复后,女郎点点头,耳垂上的大耳环晃动着,道:“行,明晚的给我留间房。”
她考虑了会儿,肉疼地补充:“要间好的,别让人来打扰,东西也布置一下。”
老板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事实上,从那位男客露出面容那会儿他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实在是天大的好运气,信使择定的两位都如此出众,店里的生意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火热。
他将收款器拨动对准了女郎,稍显迟钝的界面停留在她肉疼、期待又激动的表情上,缓缓转了两个圈后提示支付成功。
“下一位……”
枪声响起,店员手一抖,台面上的开水被拨落在地,被烫伤的顾客嗷嗷大叫地冒着烟。
老板胡子一颤,摘了帽子向内跑去。
“老板,我要去吗?”店员在前台处抻长了脖子喊。
他没理,风在耳边刷刷过,终于是冲到了七号房门前,木门被踹开,岌岌可危地“吱呀”晃悠着,里边两人讶异地看向闯入的他。
“抱歉,”女孩拢紧衣服,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商杞道:“他对我的枪械感兴趣,但人比较笨,教学时他操作失误弄出了点儿动静。”
商杞刚要说话,岳狸就补充:“他会赔偿损失。”
老板遂将目光转到商杞的身上,这才发现两人都已经换上了浴袍,手上确实拿了把枪,动作生涩,不像说谎。
不过……他视线在两人间来回。
这两人情趣有点特殊啊。
但这和他没关系,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他挺直了胸膛,眉压眼,胡子都显出狠厉:“当然要赔偿,二位实在过火,我的客人都被惊扰了,嚷嚷着要退房呢。”
他紧接着竖起五根指头,勉为其难地说:“这个数,就当是相识一场给个面子,不和你们计较了。”
岳狸在商杞心口处一按,看到对方僵了一瞬的嘴角和惨白的神色,好心情笑道:“五百,给吧。”
“五千!”老板急忙打断。
随后义正言辞地睁眼说瞎话:“跑了这么多单,五百怎么够,这都是想着结个善缘给的优惠价了。”
岳狸更乐了,转头安抚老板,开空头支票:“放心放心,他有的是钱,一定不会让老板你白白蒙受这么大损失的。”
刚从那种鬼地方里出来,账户余额可能比她的还干净,身上也没个值钱东西,她倒是要看看怎么拿出这五千。
商杞手腕翻转,整理了领口,而后无中生有,摘下一条项链,准确来说只是一根粗糙麻绳,但绳子串起的居然是颗成色极好的幽蓝宝石。
虽然个头小,但价值早已远远超过五千!
老板眉目不自觉地舒展开了,但嘴角还尽力维持着下撇的不满状,等待着持有者开口。
商杞徐徐走近,脚下的木板被踩得嘎吱作响,他摊开手心,芯核能量流转很有诱惑力,他彬彬有礼地道歉:“前些日子遇上些难处账户被冻结,现在也启动不了,我观前台珍宝呈列,想来老板也是爱宝之人,这小小物件权当是一点心意,还望老板收下,原谅我们的鲁莽过失。”
这番话不可谓不体面,老板被他说得熨贴,站姿也自在了几分,语气都不自觉地缓和了:“算了,来者是客,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说罢,扯下项链,塞到自己里层的衣兜里,动作快到出现残影。
他装饰的都是些批发市场淘的便宜货,没比石头值几个钱,没想到今天捡到个真的了。
老板走了,房内只剩下二人,窗外的喧哗惊闹声也在店员的安抚下归于平静。
劣质的香在床头燃着,岳狸端了杯水将其熄灭,衣服湿尽,没办法回去,更别提回旅馆,只能在这儿待上一晚。
她隔着床与商杞对视:“一人一半?”
收获一个清浅的笑:“不用了,沙发上也可以。”
沙发秉持着本店能抠则抠的原则,又窄又小,她去睡都够呛,商杞这么大高个……不过对方乐意,她也没那份好心,十分坦荡地享受了整张床。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她手腕上有道红痕。是老板打开门的前一秒商杞弄的。
口口声声自己病弱,力气却比谁都大。
肩膀也很痛,岳狸想起汤池中的画面眼睫一抖。
她调整了睡姿,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有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
灯光虽然昏黄,但闭着眼依然能感受到,在岳狸思绪逐渐模糊时,灯被熄灭了。
她沉入黑暗中。
·
窥不见一点光线的黑,浓稠、黏腻。让岳狸生出一股不适感。
下一瞬,翅膀扑棱,遮天蔽日的黑暗在嘶哑的叫声中散开,她这才发现那是一群密密麻麻的乌鸦。
鸦羽轻飘飘掉落在她脸上,眼前的画面陡然一变,服装各异的人都朝着前方走去,他们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却显赫矜贵,然而毫无例外,他们的神情中都透露者狂热。
那是信徒的狂热。
岳狸在缉捕逃犯时曾经见过,那曾是一个前途无量的研究员,再找到时却疯疯癫癫。
她无端感到悚然。
身旁的人穿过她,也穿过彼此,仿佛无数个时空在此刻重叠,奔着圣地而去,她也在这兴奋激动中看见了尽头的神主。
祂有着令人恍惚的外表,却又因神的悲悯而显得遥远又庄重。
人群虔诚地跪拜在祂的脚下。
岳狸分明处于故事之外,但却有种自己独自站着格外突兀的错觉。
鸦羽忽然间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如利剑一般刺破了皮肤,鲜血汩汩涌出,眼前猩红一片,她听见潮水般的沸腾叫喊越涨越高。
“杀了她!杀了她!”
“将她扔进火堆!”
“居然敢渎神!一定要剔骨扒皮!”
岳狸才发现自己闭着眼,她掐了把自己,痛感却不及手腕上的捆缚。
她跪在中央,双手被绳索牢牢捆住,直要勒入血肉之中,人们密不透风地围住了她,不再像方才那样各自处于独立时空,他们在这一刻同仇敌忾,站在了同一时间。
空气变得稀薄,岳狸呼吸急促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不是来自人群。
是在哪儿?
她四处寻找,扭头看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恨不得对她剥皮饮血,但没有谁能够带给她如此深入骨髓的注视感。
除了神。
她仰起头,忽然发现他们如此之近,明明尚有数米距离,却仿佛交颈一般感受到了彼此呼吸。
他们仿佛恋人一般。
人群中传来一声崩溃般地尖叫,几乎穿透耳膜,让人倍感心惊。
“她在渎神!啊啊啊啊啊杀了她杀了她,不可饶恕,恬不知耻!”
岳狸生出了股诡异的不道德的刺激感。
然而下一秒,她醒了。
天花板的装饰皮趿拉着,露出里面丑陋的水泥,岳狸平静神情下心潮起伏。
太真实了,虽然理智告诉她自己在做梦,可是触感、听觉、肉眼可看到的一切都太过细节。
天花板的那块皮摇摇晃晃,终于是要掉下来了,并且目测是要掉在她的眼里。
岳狸猛地坐起,然后便和沙发上的人对视了。
他眸子黑沉,没有一丝声响,向岳狸投以视线。
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很久。
岳狸起了鸡皮疙瘩,小声嘟囔了句:“怎么跟个变态一样。”
她翻身下床,拉开窗帘。太阳尚未跃出山头,但夜色已经浅淡,显然,极长之夜要过去了。
衣服已经干透,但商杞仍然没有挪开眼,岳狸面无表情地解开浴袍的带子,与他对视:“要看吗?”
商杞错愕了会儿,继而挂着一贯得体又波澜不惊的笑容道:“不必。”然后便出了门。
浴袍从肩头滑落,与带子一道堆叠在冰凉的地上,岳狸怕伤口再度崩裂,衣服换的缓慢。
思绪却转得很快。
她将最近几天的事一一捋了捋,大方向上都向着预期发展。
除了商杞。
她在接驳车上嗅到了异香,心中隐约有了猜想,而在目睹枪伤愈合那刻她得到了确切答案。
但这未免过于离谱。
网友诚不欺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她有些头疼。
商杞正是虚弱状态,本该趁此大好机会铲除后患,但目前看来人类的常规手段并不能对其造成实质伤害。
另外,因为彼此吸收了一半芯核的缘故,他们在对对方产生伤害行为时会受到压制。这也是商杞暂未行动的原因。
她思忖着,带上钥匙去往前台,果不其然看到了商杞。
退房手续已经办好,只待还了钥匙。
一个女郎徘徊在周围,岳狸将她打量扫视的眼神抓个正着。
岳狸自然地笑起来与她打招呼,瞧上去单纯软甜,女郎松了口气,勇气大增,终于发问:“昨晚感觉怎么样?”
岳狸瞳孔震颤了瞬,没想到一段时日不来,这里已经如此开放,她稳住表情,但细看能咂摸出些嫌弃:“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