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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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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贵妃饮尽杯中茶水,又是宠妃雍容骄矜的模样,抬眸看着对面的鹤沁,笑语晏晏:“无碍,从十五岁入潜邸,到如今,本宫在这泥沼中也有十八年了。本宫的昭儿,只比旭泱大了半岁,转眼间,景儿也到了和本宫那时一般的年纪,风华正好,少年青葱,有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的勇气,蓬勃朝气,没有半分从前我的影子,这很好,不是吗?”

她笑了笑,叹了口气:“阿沁,你说,本宫有教好他们么?本宫……从幼时起便学着世家贵女的规矩与教养,却不曾学习如何做一个出色的母亲,昭儿四年前立府时,恰赶上……父亲更是动了要我昭儿争权的心思,如今景儿也到了入朝的年纪,我不能阻拦,可我总有些担心,我总盼着他们能安心守好封地,娶一位中意的姑娘,无需家世,无谓出身,只要他们能够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便好。”

安贵妃认真道:“本宫知道,这皇家子嗣哪能真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这储君之位,不一定非得是皇子,对么?”

鹤沁暗中吸了口气,眼睛瞪圆:“小姐,这荒唐的念头,您可不能再动了!”

安贵妃收拾起精神,沉静道:“罢了罢了,告知曹公公,这两日后宫无主位,本宫尚需用着凤印处理后宫事务,待两日后,再交给陛下,也省得事务积压,让皇后娘娘费心。还有两月便到年下,若皇后娘娘还有用的着本宫的地方,还望陛下直言,四皇子已经长大了,本宫也是时候替他想想了,多谢陛下周全。”

鹤沁道:“是。”

露华宫内,烛火跳跃浮动,夜色浓重,殿中女子放在手中记载事务的手札,看向一旁的泛黄书卷。

书卷吹动,其中字眼若隐若现,“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那人最爱曹孟德的诗情,喜交友,善言辞,愿治世天下,喜俊贤英杰,却如流星倏忽而逝。

她不信,草原上飞骑而出的儿郎,竟能断送在马蹄之下。

寺庙多建于山中,而皇后祈福清修的福隆寺更是以宁静僻远闻名,虽不是皇城中香火鼎盛所在,却也因山脉连绵、风景迤逦而闻名云国,又因当年太子殿下亡故一事,皇后在此祈福苦修数载,福隆寺已然成为一处特别的存在。

风起,高大的枝桠上,金黄的银杏叶簌簌作响,又有几片如扇子般打旋飘落。

树下有一衣着朴素的妇人将拾得的果子放进竹筐里,不带什么情绪起身道:“怎么?需要时我崔氏便是最好的利刃?这刀入鞘了许多年,如今早已锈了……”

鬼面将军望向这妇人背影,劝道:“崔氏在朝中低调多年,娘娘纵使不为崔氏考虑,也该为公主做打算,公主盛夏时缙山一役大捷,如今在朝中更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声望,公主已经长大,娘娘还困在过去走不出来么?”

那妇人神色怔忪,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轻声道:“四年了,安澜已经十七岁了……可是侯爷……”

她拨弄着手中的果子,声线中带着些怨恼,反问道:“去岁安澜离开都城时,曾来过这儿,可我没有见她,我不知道是因为不敢见,还是不忍见……没有哪个父母是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去送死的。”

她又笑了笑:“哦,除了她父皇,她兄长跑马坠崖身故,我了解我那儿子,这其中必有蹊跷,她父皇不说为我儿查明真相,倒是急着跟崔家撇清关系,将我儿放在军中不管不顾多年,若不是我儿命大,如今早已香消玉殒了。”

她眼尾不知何时生了些细纹,山中清修的时光似乎将岁月停驻在了从前,妇人容颜姣好,端庄持重。

她指尖从竹筐中拣起一枚金扇似的叶子来,徐徐抬起看向光透过叶子的脉络道:“侯爷,你从前与他是挚友,哪怕为他落得满身污名、妻离子散也要帮他,如今可有过后悔?”

鬼面将军攥紧手中的卷轴,声音嘶哑:“不悔,忠君死节,何谈后悔?”

妇人看着那卷轴,又抬眸看向他,字字扎进他心底:“还请将军告诉陛下,嘉钰太子的事,我不想再从旭泱身上看到,都说皇家食天下禄,也当还于天下,可若是有得选,我宁愿只是嫁给一刀笔吏,也不愿在那吃人的泥沼中过一辈子!”

她话题一转,倏忽又道:“我从前,见过宋期那孩子,神清骨秀、淑人君子,纵然是在人才辈出的一众世家子弟中,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敢问侯爷,如今他在何处?”

鬼面将军在这一句句叩问中败下阵来:“我儿他……”

“呵,将军说不出来,本宫替你说,你那孩子被你们搅进那烂泥潭里,欺辱加身、惨死沙场、尸骨无存,哪怕事后为他正名,可这人世间,最不乏的,便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纵使他年纪轻轻便在大疫中救了许多人的命,即使他在沙场上也帮助将士们疗伤医治,可污名哪是这么容易便能洗刷的?!便是我一个久居深山寺庙的妇人,也是听到了不少腌臜之言,好好一个儿郎,便同我那女儿一起让你们拖下水,生前死后不得安宁!”

她将手中的叶子掷到地上,落叶无声,却带着她的不解与怨恨,为皇家祈福清修的国母在这寺庙中扯下了端庄良善的面皮,露出血淋淋的伤疤来。

“世人都说嘉钰太子是那一辈中最杰出的儿郎,是未来的储君,才华横溢,君子六艺无不精湛,又爱民如子,治国理政的帝王之术又与他父皇学得颇好。可我是这云国国母,也是一位普通的母亲,我儿离奇身死,他的父亲却因稳固朝堂不曾探究过半分!侯爷,就连你都夸赞过的马术,我儿竟因落马坠崖而逝,难道不可笑么?”

“我崔氏一族为了他登上那皇位不曾留有半分余力,他从前图变革,我便说动我父亲、我舅舅为他进言献策,为他四处奔走,哪怕是动了那门阀世家的利,也不曾畏惧过半分,这把趁手的刀子没用了便弃之一旁。让我年幼的女儿为这云国驻守边关数载,将她心中的君子按上罪名送到她床榻之上,死在你们这些忠义之士的谋局中,怎么?如今我女儿为他稳固了边关,我崔氏又是一把磨好的刀了么?”

她将手中的竹篮砸向这鬼面将军脚下,斥道:“你给我滚!告诉陈煐!我崔家高攀不起皇室门庭,只望他能念在年少夫妻的情分,莫要再害了我女儿的性命!这国母之位,空悬了四年,若陈煐看重那世家,便让那郑贵妃坐了这位子,又有何不可?!”

鬼面将军低身拾起竹篮,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躬身道:“娘娘,旭泱殿下昨日方醒,还需娘娘加以疏导,让她放下心事。如今事情得以转圜,若娘娘息怒了,还请您回宫,陛下会将这些年所行之事向您解释明白,陛下与微臣……亏欠了子女许多,不求娘娘与殿下谅解,只愿生者此后无虞。”

他低声告退:“迎娘娘回宫的车驾已在庙门等候,若娘娘想通了,随时可以回宫。”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崔皇后看向树影落下的斑驳,轻声念道:“钰儿,你的妹妹已经长大了,我该回去了么?”

她叹息一声,又道:“罢了,淳安,替我给长兄递封信,我的安澜长大了,她不该是禁锢在深宅高墙的鸟雀,也不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若是有人挡她的道,还望崔氏能替她清一清路障。”

皇宫,凌霄殿。

旭泱将手中和议书细细看了,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笔架上,沉静道:“阿灵,母后已经启程了么?父皇派的是哪位大人?”

灵雨上前一步,将参茶送上,回道:“是鬼面将军,可见陛下还是很看重皇后娘娘的。”

“那便好,让我们的人暗中跟着,母后久居庙中,后宫久悬,如今回宫,都城可要变天了。”

她将参茶饮尽,畏冷般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灵雨见状,担心道:“殿下刚醒便为这缙山和议之事劳心劳力,如今忙完了,可要早点歇息了?”

旭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阿灵,可能是前阵子躺了许久,此刻倒是难以入眠,返京之前,我曾让缙山的驻将帮着收敛他的遗物,立一个衣冠冢……也不知他如今可是真的自由快活了么,这阵子的昏迷似是做了场大梦,竟不知为何想起了他从前的模样。”

女郎眼尾有些红,情绪却不敢外露多少,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笑了笑。

想起梦中的一幕幕,声音放缓:“乌发白衣,气质斐然的世家公子,是宫宴中颇受欢迎的清俊后生……身着朝袍,为生民立命的清流,见不得黎民受难,去那众人避之不及的江城平息疫病……却也不像个骄矜的高门子弟,遇见贫苦百姓求医,也不曾扯什么太医令的架子,不收银钱却每每因他人的道谢染红了脸颊。”

她呼吸沉重了一分,深吸口气,道:“阿灵,我……有些想他了,在将我云国的旌旗插在缙山边缘时,我甚至以为,我终于能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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