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奇站在远处,眯眼观望着那人潮如沸、杀气如网,自是断定妫越州一时难以轻易从中闯出。他冷笑一声,再度以小周天运行天魔引功法疗愈内伤,只待妫越州倘若果真九死一生杀出重围,便堂堂正正给她了断!哪知不过片刻,周围却突有惊疑之声。灵霄派吴叁风原本便守在连奇身后,此时瞧见异动,便忙上前汇报道:
“师祖不好!有人来了!”
展目望去,那乌泱泱人群外不知何时竟杀来了三个人影,分别自东西北三个方位向人群闯入,围攻者大都以背对外不曾设防,竟一时便叫这几人利索杀出血道来!
连奇冷笑一声,哪还能不明白?他飞身而起,眨眼间的功夫,足尖甚至未在人群点过便已接近那自西侧偷袭而来的人影,旋即御起一掌便向其天灵盖拍去——
“咔!”
然而他却未曾注意到,正在此时人潮中却如闪电般伸出一只手来,精准捏住了他的脚后跟。连奇心中一惊,下一刻却听得骨裂之声,天旋地转间身体已被重重掷向地上。
连奇忙换脚应敌,又借力方在地上站稳。那厢妫越州冷嗤一声,眼睛中已染上血红,周身不让浴血罗刹,杀气已凝成实质,竟再不分旁人目光,转瞬间便如鬼影又向连奇掠去。
高手过招,只在毫厘,二人形影难辨。旁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倒被那格外响亮的几声“妫大侠”的叫喊引起注意,见了生人,便纷纷杀将过去。
迟不晦险险避开砍来的刀光,不由暗啐一口,心中恨极这人多势众,然而此时此刻,竟也当真生出几分担忧来。方才她们到时见此包围圈杀意浩荡,便定下此计从三方“刺入”。哪知还没瞧见妫越州的影子,宋霓却险些被连奇那老头出掌打死——这厮,着实不可小觑!
宋霓对此则更心有余悸,不过更令她悬心之处却是如今妫越州的状态。她在桃花村时也曾与姜问交流,此时眼见妫越州仿佛已杀红眼去,只有胆战心惊。这般想着,一时不慎,她竟被人在臂上划了道口子。也正在此时,忽听得“嘭”声巨响,一道影子猛然间便再度向山间摔去。
“——妫越州!”
宋霓尚未分辨,耳边却已传来迟不晦破空高喊之声,她气息一滞,再顾不得其他忙向山侧冲去。
那边,妫越州尚未支起身体,一手仍按在地上,在滴滴答再难抑制的血流声里,眉目低敛。紧接着,似乎有响动传来,她方微微晃了下脑袋,抬眸之时,眼中却已倒映出连奇已逼至身前的一掌。
“铮——”
连奇原本势在必得,岂料此时竟自半空横来一闪剑光,寒光凛凛,快上加快正向他手腕而去,剑意已近乎点在腕上!连奇心中又惊又恨,只有收手闪身后退!错过如此良机,要再得手,只怕难上加难!他难免暗恨不已,便凝目望去,谁料这拦住他杀招之人竟也是个女子!
沈姵宁同样后退多步,才在连奇掌风余震中稳住身形,她忙收剑上前,妫越州身侧却早已有人匆匆赶来。
“妫越州!”迟不晦扶住她的肩膀,急声问道,“还活着没有?!”
此时,宋霓也赶了过来,目光紧紧盯在妫越州身上,尚未开口,转眸间却瞧见了同样匆匆奔赴而来的母亲和妹妹。
“小霓!你受伤了?!”宋瑜娘带着宋长安在沈姵宁身后赶到。在她们身后,在这条自山后而来的小道之上的,还有姜问、唐潇、陆红晟、邱微等人。
姜问体力到底比不上那些个惯常习武的,赶至之时便多了些气喘吁吁。她展目望来,第一时间便瞧见了妫越州,随即心却重重一跳,本该极近的几步路却走得近乎踉跄。
“小州——”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另一只犹沾着血迹的手按住了她搭脉的动作。
妫越州将手松开,又缓缓挣开了迟不晦的搀扶,终于站起身来。她随意揩去唇角留下的血迹,环视一周,恰巧瞧见陆还青终于自那人潮中脱身而出。相比于迟不晦与宋霓,她武功最弱,却也毫不畏惧,如今身上已带了几处伤口,却仍脚步飞快。
陆还青撞见妫越州的目光,微微一怔,竟感觉胸中的一切焦灼与惊惧皆被纷纷抚平了去。她捏了捏慌忙迎来的妹妹的手,却避开搀扶。陆还青一步步走到妫越州身前,想说甚么,但只是将一直缠在腰上的那柄刻着“青罗”的断刀解下。
“妫大侠,这是……”
“……是青罗刀。”在后方邱微瞧见,已然颤声道。
妫越州此时倒不甚讶异,她接过这塞着布条与断刀的刀鞘,凝视着它,一如从前。
她便对陆还青认真开口道:“将它找回,多谢你啦。”
“好个妖女!!!”连奇眼见敌人竟在片刻间多出助力,心中一半忌惮一半不屑,却绝不想再给她们更多时间,便张口喝道,“纵使有党羽齐集,却也难逃一死!我等武林正道,难道便惧了去?”
这话一出,便得身后齐声叫好。
妫越州见状,却是一笑,自然从众女之中走出。
她的靴底落在地面的声响近乎于无,却令对面众人霎时鸦雀无声。连奇亦是神色阴沉。他虽在方才暂领先机,可一击不中,此时内伤却翻涌难平,只能不断以“天魔引”功法压力舒缓,眼见妫越州行动无异,岂能不如临大敌?
“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妫越州唇齿间衔着笑意,开口道,“连奇,你们已然吓疯了,是不是?”
连奇面皮一抖,尚未张口呵斥,却听得她继续缓声道:
“说到底,你们为甚么要杀我?只因正邪之外,尚有女男之分;天道之下,却是坤乾颠倒。你们要杀我,只因我不甘心引颈受戮。我要杀你们,又焉有心慈手软之理?”
“所以啊,”她喟叹道,“世道不正,我其实早该自此界亡去——正如这断刀一般,粉身碎骨,何值一哂?可是偏偏——偏偏我活着——”
“——是她们同我一起活着。”
话语声中,只听得一阵“咔嚓”脆响,那刀鞘竟自她手中渐渐裂开,露出那几截缺口不平的断刃来。随着刀鞘碎片并其中缠裹的布条悠然坠下,那几截刀刃却在妫越州手掌之下被顺次捏紧捋平。有血迹自刀身蜿蜒而下,却又转瞬被蒸发干净。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眼睁睁瞧着她竟亲手拼好了断刀。随后,妫越州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再度自刀柄至刀尾处攥紧抹过,灼红之间,刀身震颤嘶鸣,热浪蒸腾不休。最后,只听得“唰啦”一声,刀尾最后一甩鲜血撒地。这断了的青罗刀,竟在她手下重修刀身!刀锋烈烈,疤痕蜿蜒,寒芒震荡,煞气炎炎,正是那昔日的“叶不空斩”,一刀青罗!
——锋芒既出,谁敢逼视?
连奇神情僵冷,抖动着胡子方喑冷开口道:“杀了她!一起上,杀了她们!!!”
对面足音震震、人多势众,更有明枪暗箭、不计其数。妫越州却自心底升起了一种自在,她并未回头,却是再对身后的诸位姊妹问道:“乌合之众,可生惧否?”
“哈!”迟不晦率先笑出声来,扬声道,“你瞧不起谁呢姓妫的?!这些连开胃小菜都算不得!”
“杀了他们!”宋长安紧跟着道,“我们不怕!”
姜问等人则亦是默默握紧武器,就连邱微都挺直腰板。沈姵宁上前几步,正在妫越州身后右侧,与陆还青并肩,她低声道:“不怕。”
妫越州将这一切都听入耳中,已忍不住畅怀大笑。
“——那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