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建涛流露出的慌张让商陆感到有些微妙,甄远峰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走到韩建涛身边问:“桥文亮?”
“起初是个歌手,后来又是演员,有段时间他在海外拍戏,那时候认识的。”韩建涛不打算对甄远峰隐瞒,话说至此,摸了摸甄远峰的手臂,好像是在提前让他消消气,“那时我还在美国。”
光是最后这句话,商陆就听明白了,韩建涛在国外夜夜笙箫的形象可是出了名的,连阳起石都知道,所以可想而知。不过看起来甄远峰没能明白,还在歪头等待一个解释。
“圈子里的人嘴都很严,嘴有缝儿的基本上都被除掉了,所以我进去玩儿的时候也没有太警惕。而且大家的酒里都加了料,嗨起来没轻没重,再清醒的时候就看到人已经被折磨得就剩一口气。”韩建涛是后怕了,脸色比刚刚要惨白,冷汗也冒出来。
甄远峰按着韩建涛肩膀,让他坐好,然后挨着他坐在一旁。
“我就只去过那一次,吓破了胆,没多久回国了,回国之后有一段时间感觉自己都像是被掰直了一样,再也不敢参加任何地下聚会。”韩建涛用力叹了口气,“结果,真的是没过多久,桥文亮的死讯就传开了。”
商陆算了算时间,没意外的话那时自己应该是在读高中,可惜那时候朋友们对娱乐圈毫无兴趣,所以有关娱乐圈的新闻也就从未关注过。“在当时很轰动吗?”
“也对,像是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关心娱乐圈的事情。桥文亮死的时候,电视上还在热播着他拍的电视剧,那部电视剧都没有拍完。他的新专辑也是刚发布不久,还有数不清的代言,数不清的活动。所以,他的死在当时很轰动,很多粉丝不买账,把医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蜡烛摆满,还差点儿搞出火灾。有些极端的都直接去太平间翻尸体了,说不看见尸体他们就不相信。”韩建涛反复搓揉着双手,但冰凉的指尖没有回暖的倾向,并且随着他深入回忆,就越来越凉:
“不过处理桥文亮的尸体的团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桥文亮的尸体根本就没有被送到医院,送去医院只是假消息,营造一种他们还在尽力抢救的氛围。可实际上,桥文亮是当场被判断为死亡,尸体直接被拉去法医鉴定中心了。
“桥文亮的公关团队也很专业,他们把桥文亮连续一年的状态不佳归结于抑郁症,还到医院开了伪证明,对粉丝说虽然对桥文亮的死感到痛心,但他会选择自杀也是有迹可循。
“对外公开的是自杀,但是我们都知道,桥文亮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杀的。他进娱乐圈是为了他的妈妈,他们家穷,早在他小时候爸爸就去世了,他学习不争气,高考只靠上三本,家里拿不出钱,所以他就去读了大专。读大专那年开始,他就在网上唱歌赚点儿钱,而且自己摸索着写歌词、作曲,可以说是有点儿天赋在的。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妈妈在他大专第三年的时候查出来肾衰竭,大笔的医药费压下来,让他辍学开始打工。他是被星探挖进娱乐圈的,贱卖自己能卖的一切,包括身体,因为他非常非常爱母亲,所有的钱都拿去给妈妈治病。
“你们见他一次就会懂了,真的是个非常乐观的孩子,即便被生活压迫得透不过气,但他还是成天笑呵呵。他说他非常感激把他拉到娱乐圈的星探,非常感激每一个给他钱的人,还说,他想等妈妈换了肾,就带她去坐豪华邮轮,环游世界。他妈妈还需要他,他怎么可能自杀。很多骨灰级粉丝也都这么想,大家都看出端倪,觉得是经纪公司联手司法机构,给群众编制了巨大的、反人类的谎言。
“大家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桥文亮的妈妈身上,开始天天逼问那位年迈又重病缠身的人,问她桥文亮走前有没有跟她说起过什么。桥文亮头七那天,桥文亮的妈妈在灵堂上吊了。那之后粉丝再也没有可以纠缠的人,这才罢休。”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调查桥文亮案背后的真相的商陆,第一次听到有关那个人的死亡的这么详细的事情,这些是他在网上都找不到的信息,也是新闻里绝不会报道的信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本身就少之又少,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的真相也好,完整的故事也好,发生在桥文亮这一家人身上的悲惨经历,恐怕就快要被遗忘,一切都会发展成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甄远峰握住韩建涛的手,开口打破了这种悲痛的气氛:“这事情和你又没有关系,何必记得这么清楚。”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一丁点关系吗?”韩建涛苦笑了一声,“我也接触过他,也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他被人控制得没有自由,也猜到他的结局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而且,在发现他有可能会被玩儿死的时候,选择退出圈子、视而不见。”
“这都是你如今知道发生了惨剧所以产生了愧疚感,你当初可不一定会觉得他真的会被搞死。”商陆几乎没有安慰过韩建涛,但现在,他莫名很懂韩建涛此刻的感受,所以难得说了句好听的话,“所以别想太多,今后尽量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就算是你赎罪了。”
韩建涛痛苦地摇了摇头:“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还记得年初的穆思哲吗,类似的惨案总是在发生,无论是政治斗争、商业斗争的牺牲品,还是为了满足一些有变态欲望的领导们的工具人,在哪个时代都有,都不是个别案例。大家玩儿出了人命,最多也就是稍微安分两天,很快就会恢复自己的娱乐的。在他们眼中,人不是人。”
“够极端啊。”商陆想要调侃一下,缓解气氛。
但他没能成功,韩建涛依旧是恐慌的模样:“是不是极端你心里清楚,你刚问桥文亮是不是party里面的,我只能说,也许不是他自愿选择的,但他是。我也不能保证桥文亮被蔡晓萍玩儿过,但确实有这种可能。桥文亮的直接死因是窒息,但如果他身体健康,自己应该可以挣脱。但事实上,他为了拍戏,瘦得已经是皮包骨头,挣脱是不可能了。再加上,他们不会提供安全词,无论怎么求饶,也会被当作是游戏中的一部分。”
“安全词?”又听到一个新鲜单词的商陆,忍不住问,“是什么?”
“就是规定一个词,只要你说了这个词,那就视作你已经到极限,大家就会放过你了。”
“贵圈儿可真会啊。”商陆听得是头晕脑胀,“但是没有安全词……那不是跟虐杀没区别了?”
“确实,所以最后接触过桥文亮的人都是谋杀嫌疑,情节很严重。”韩建涛点点头,“但……”
“我猜猜,最后接触过桥文亮的人一个比一个牛,所以警察没敢继续查。”商陆把从刑侦大队搜刮来的消息用在了这个时候。
“听说重案组成立没多久,带头调查这个案子的组长就当街被人捅死了。所以,对,那之后案子就照自杀结案,没有人再重启过档案了。”韩建涛擦掉额头的冷汗,“和桥文亮接触过的最后一批人具体都有谁我不清楚,但是他们的圈子的入场券不是光用钱就能买得到,所以圈子里人员流动不大,很可能还是我认识的那几个。然后,桥文亮死在北京,圈子里那些下手狠的公子哥当时大多不在京城,有可能的人就只有三四个了,其中就包括蔡晓萍。”
商陆叹了口气:“桥文亮的死之所以会被立案,而且还是重案,就只是因为他是个很有名的明星?”
“社会影响,主要是社会影响太恶劣,上头有意要抑制不正之风。但是纠正错误的势力,和制造错误的势力,从来都是势均力敌。”韩建涛看向商陆,眼神复杂,“那个牺牲的重案组组长,也是个热血的人,很有正义感,前途无量,跟你有点儿像。商陆,我从来没有否认你的能力的意思,但是,再怎么牛逼的大脑,也比不过没有脑子的人手中的刀子。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次元的你明白吗,你有人性,他们没有,这就是区别,你明白吗。”
“我明白啊。”商陆再次露出笑容,然后起身拽了拽衣服,离开之前对韩建涛说,“行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肯定小心行事,毕竟我又不是无牵无挂的。”
当晚节目组的人邀请韩建涛去吃饭的时候,商陆带着写到一半的论文去找甄远峰,两个人就着论文内容争吵了两个小时,等到吵累了,他们才决定换换脑子聊个别的话题。
“你在四处收集桥文亮案的证据,是为了制裁蔡晓萍吗。”甄远峰一句话就说穿了商陆的目的。
“啧,瞒不过甄哥。”商陆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但其实最开始不是这个目的,纯属巧了。最开始是查一个叫程铮飞的人,顺着他摸到了桥文亮的瓜,又顺着滕摸到了蔡晓萍。这个蔡晓萍,不搞明白的话,将来我们都难办。”
“你不是认识那个叫常山的?”甄远峰问。
“是啊,最近常总忙着复习,我问了的话,他就会觉得我问这个问题不是随便问问。”商陆叹了口气,“影响到他考试就不好了,所以我打算稍微了解一些再去问。”
“也许张航知道些什么。”
“他确实知道桥文亮案的一部分细节,但是关于蔡晓萍……他有可能会知道吗?”
“最有可能的人。”甄远峰说完,稍作停顿,话锋一转,“但是最近,不问也好。他在开发区秘密搭建的粒子加速器,违反的已经不仅仅是国家规定了,还违反了各个国家之间的条约。就算是中国不抓他,别的国家也会派人来暗杀他,相较之下,也许被国防的人抓走还算是安全了。”
“这么说起来,我其实还在抽空研究药怎么给他们开发区构建粒子加速器的实验室加密,说真的遇到了不少瓶颈。”商陆边说边打开自己设计的加密算法,“张航也好,王曜华也好,这两个人在密码学比我造诣高多了,想要设计出比他们的算法更牛的算法,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居然还在秘密研究这个。”甄远峰笑了一声,把商陆的电脑抢过来,看着上面的算法,“研究了个什么玩意儿啊,简直浪费时间。”
“谁说不是呢……”商陆就猜到自己的算法会被甄远峰指摘,“我搞不懂张航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我做,他心可真是大。”
“交给你做是因为你们的思维方式很像,这事儿我跟你说过啊。”
“说是说过,但就算是思维方式像,也不意味着我能超越他啊。”
“谁也没让你超越他,就是因为你们的思维方式很像,仅仅是像,而不是一模一样,所以在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们的做法会有别人很难察觉的差异。这种差异要是体现在算法上,那就意味着别人会以为那是张航写的加密算法,别人就会按照张航的思维去破解,那样一来他们就很难破解得了,因为算法是你写的。”甄远峰滚动鼠标,随手就给商陆的算法写了几个指摘。
商陆靠着椅子背,坐得相当放松,他看着甄远峰在给自己写指摘的样子,回忆起白天韩建涛说的那句“搞不懂你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也就是经韩建涛这样一说,商陆才反应过来他和甄远峰是师徒,曾经他都没有特别在意过两个人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就是压根没想过。现在意识到了,商陆蓦然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安心。
“甄哥。”商陆身体前倾,手臂撑着桌子,喊着甄远峰。
“有事说事。”甄远峰都没抬眼看他。
“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恭喜你啊,超弦震荡的公式被国际数学联盟认可,下一届菲尔兹奖非你莫属了。”商陆真诚地说。
甄远峰笑了一声:“呵,用不着恭喜。”
“甄哥,你说……我们的宇宙,它是不是真的并不唯一?”
“这我说不出来,充其量只能说很难证伪。”
“那,研究公式的那天晚上,我啊……我好像,好像是看到了不属于我的、但又确实是我的记忆。我一直劝自己,那可能就是跟上次太阳风暴似的,脑回路产生了短暂的异常,大脑欺骗我,把一些正在发生的意识给擅自归类到记忆那一存储区域里。但是那天甄哥跟我说,我叫你甄院长。”商陆趴在桌子上,“甄哥确实也是院长,但我从来都没这么叫过,总觉得叫你甄院长的时候,我叫的不是你。”
“想那么多没用的。”甄远峰似乎对这个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真的没用吗?我最近通过桥文亮的案子,意识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那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似乎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方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现在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因果可循,像是既定的。”头枕着手臂的商陆,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学校,而且还是高中,他趴在桌子上,前面坐着正在看书的王曜华,然后自己无论说出多么离谱的话题,王曜华都会有所回应。
现在也是,甄远峰虽然没有王曜华的耐心,但还是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