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高峰期之前,早点铺里的人稀稀两两,侯庆点上两份卤煮火烧,怕商陆不够吃,又多加了烧饼。商陆看着人家端着卤煮火烧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的样子,就觉得常委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头衔,侯庆就是活得如此接地气,一举一动都带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气息。
商陆过去接属于自己的那份,落座之后两个人先趁热吃了几大口,心满意足地互相点头称赞。
“怎么不叫上甄哥他们也一块儿来啊?”商陆吃着,开始问从刚刚就在意的问题。
“你们那教授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着呢,就怕那种人啊我是。”侯庆摇了摇头,“也是想不到那样的人居然说出谁谁谁是我的人这种话。”
“我也吓一跳。”商陆笑了一声,“不过甄哥的想法我们也没人懂,可能他看来的我的人,和我们看来的我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吧。”
“也是不知道涛涛怎么就看上了人家,是不是他的思维也异于常人啊,唉,不懂,我们瑶瑶有哪里不好了。”侯庆放下筷子,颇为感慨,“之前看瑶瑶伤心欲绝的样子,我还生气呢。不过最近她看起来好像开心多了,是交了新朋友吗,问她她也不说,就总让厨子给她做便当。”
商陆实在不敢说“您闺女怕不是看上了个女的”,只能笑呵呵地回应:“能让玥瑶姐迅速放下一段感情,也不错啊。”
“不错是不错,就是怕她再走弯路,
就算我说我的工作也没什么,还是有不少人都觉得落个人情在将来好办事。”侯庆透过卤煮的热气,看着商陆,“动机不纯,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
“什么样的动机才算是纯呢,”商陆说出心里话,“比如说,有个人想要接近玥瑶姐是为了能在您面前露露脸,但是这只是他的一个目的,实际上的动机很有可能是他有一个很快就要被判冤罪的老父亲,他想要尽最后努力来为老父亲争取来一线生机,所以他的动机就是尽孝,这是非常纯粹的动机啊。”
侯庆听得入神,点头称赞:“是我用词不当,应该是说目的不纯。”
“所以您是希望接近玥瑶姐的人,都是被玥瑶姐本身的魅力吸引吗。”
“是吧应该,这样的人才会对瑶瑶好。”
“那就太理想化了。”
“你把一个人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而生活说做理想化,是说你和蒲薤白之间也存在不太理想的事情?”
“我们结不了婚,法律不认可,这算不算是一个很不理想的事情?”商陆吃掉之后一口烧饼,露出一丝迷茫。
侯庆被噎得没了话,重新拿起勺子,闷头吃剩下的半碗卤煮。
“您不光是为了给我推荐这家早点铺吧。”店里的人逐渐多起来的时候,商陆低声询问侯庆。
两个人坐在整家店的最里面,面朝墙壁,背对其他桌。商陆虽然个子高,但平时根本不会穿得多时尚,发型也几乎就是睡醒时的状态,光是看后背,也就是普通年轻小伙形象,至于侯庆那更是普通中年人,两个人坐一块儿很像是父子来吃饭,根本不用担心被其他人认出来。
所以侯庆也没有急着走,而是小口啃着烧饼,虽然没有回答商陆的问题,但看上去像是在酝酿什么,时不时还要看看表。
侯庆不是个喜欢随时看表的人,这个动作几乎意味着对方是在等待着什么,商陆也看了眼时间,此刻已经是早上七点。
“哎哟刘局那个事儿可是费了劲,他侄儿不是结婚吗,没空去看婚庆公司,这不我朋友也有干婚庆的,就带刘局那个侄儿去朋友店里看了。我啊,先是带他去看别家,最后看我朋友那家,又告诉他婚礼是大事儿,还是要多比对比对。他不好意思,就直接挑我朋友家了。刘局特别疼那个侄儿,他自己没儿子,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侄儿身上,这不,给我们韩部搞了个人情,过阵子韩部去给那小孩儿当证婚人呢。”有个普通话里掺和着一丝方言口音的大哥正跟他同行的朋友侃侃而谈,“这韩部啊,可得好好感谢我,平时他给我红包都特别薄,这次还不得多翻几倍啊。”
“哎哟我去,韩部没了你,那仕途得落后多少啊。”同行的朋友附和着。
“可不怎么着,他当初挑我当司机,那不就是看中了我能给他搭桥吗。嗐这个人情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这次刘局又是什么背景啊,怎么部长还缺局长这么个人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刘局啊,现在不就是管着电视台呢吗。韩部他儿子就在那个单位。”
“好家伙,都到部长了,还得去讨好个局长来给儿子铺路?”
“可不嘛,我也不懂,但韩部对刘局特别上心。我真的这阵子忙得头皮发麻,刘局那个侄儿啊,真特么挑剔。唉快吃快吃,我一会儿得赶紧送韩部去开会。”
“你一司机还挺忙叨了,单位里还有没有领导要换司机啊,不说好了给我找工作,现在还没信儿?”
“这么着,我这次再问问韩部,你说我这次给他立了这么大功,那他也得对我的小请求上点儿心吧。我这两天啊,跑这跑那,忙得我都找不到头。”
商陆背对着他们,听得甚至有点儿想笑,他琢磨着都已经是部长的司机了,怎么还能如此口无遮拦呢。不过除此之外,让他觉得可怕的是身旁的侯庆居然能深入到市井当中从韩又军身边最不起眼的人下手调查。
这个切入点是商陆想都没想过的。
等到那两个人离开之后,侯庆才用纸巾抹了抹嘴,“走吧。”
商陆一言不发地跟随侯庆回到车里,等待着对方提前开口说些什么。
上车的时候侯庆不似来时那样坐上驾驶席,而是走到后排很是自然地坐进车里。跟在后面的商陆差点儿就懵了,一时之间以为对方让自己开车,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想到刚刚侯庆特意让自己听一听韩又军的司机与别人的对话,就觉得这个早上不是官场教学就是实地考核。于是商陆动作毫不迟疑地绕到车的另一边,坐在副驾驶的后排,和侯庆并排坐进车里。
侯庆看起来很满意,微笑着问商陆:“你没有私人司机吧。”
商陆摇了摇头。
“所以你不懂,这些司机有脑子灵光的,想要往上走一走的,就会去了解他平时载的那些人的关系网。给我们开车的司机一般都是公务员,属于体制里的正式工,但也有把这个工作外包出去,找合同工干的。合同工为了转正,也会想尽办法。”侯庆慢条斯理地说,“这个现状我也挺想改改,奈何人人都觉得体制内是铁饭碗,能给领导开车会有面子,保不齐还能听到一些大事件的,混个小官儿当一当。这事儿听着荒谬,其实多了去了,真要管,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事情还没管尽,就去对付那几个贪图稳定职位的人了吗?说到底,我们的国家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有那么多人就想要一个稳定的工作,而是为什么大家会认为很多职业不稳定。”
商陆自然是认真听着,但他真觉得这事儿其实跟韩又军没什么关系,毕竟韩家自解放前就已经是大领导身边的一份子了,按理说不存在什么“贪图稳定”。“稳定只是人所追求的第一步而已。”商陆想着,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提供给大家一个稳定的社会,其实会让人更加激进?”
“有的人心比天高,这话是您说的。”
“是啊,少数人。”
“所以,大多数人可以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得到满足感,但是那样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得到那样稳定的环境,这种时候没有余力去管有可能激进的少数人,何况激进的人也有可能创造价值,所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商陆说着,意识到侯庆他说不定发现有些人早就知道韩家曾经犯过什么罪,但也不是犯了罪就要被定罪,只要对方还有价值。
那么如今,韩又军已经没有价值了吗?
侯庆并不知道商陆在思考什么,但光是听对方那番发言,他就已经非常欣慰了:“不考虑考个公吗?听说那个常山都准备报名国考了。”
“嗯?我?考公?”商陆回过神,“我要是也考公了,那我们公司怎么办,那不现实啊。”
“哦,那就是在你看来赚钱比较重要。”
“侯常委,说句不好听的,我是个俗人,觉得有钱可以解决九成的问题。况且我也没那一心为民的奉献精神,大多数人就不值得我去奉献什么。”商陆开始觉得不耐烦,虽然这个侯庆看似清廉,但聊了几句之后,又似乎不是那种能和他聊得来的类型。
尤其是他现在无法把握侯庆的打算,这让商陆心里没底,烦躁感也就跟着上升了。
侯庆却没有对商陆的无礼发言感到生气,只是换了个角度,重新问:“你刚说,你和蒲薤白结不了婚这件事就很不理想,如果只是赚钱,你们最多也就只能做到抛弃国籍,去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去,就只在那个国家做合法婚姻伴侣。但生养你们的这片国土上,你们永远只能是两个同居的监护人,你说他是你丈夫,也没有任何机构会认可。”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商陆,他虽然深知常委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但那也不能就乖乖地被常委欺压吧:“您这是激将法?”
“看你怎么理解,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有一个理想,既然你也明白现在的路是很难达到目的,那么还犹豫什么。”侯庆翘起腿笑着观察商陆的反应。
看来这位常委已经莫名其妙地看上自己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商陆并不觉得幸运,只是感慨这官场上难道就这么人才稀缺吗。
沉默片刻之后,商陆选择转移话题:“这可不是犹豫,我说了,我是俗人,这一点改变不了。做个有良心的俗人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还来个进阶版的有良心的公务员,那不是受累不讨好吗。我不要,我只想赚够了钱跟薤白吃香喝辣,哪怕是不结婚……反正我们也会一辈子在一起。
“所以您别劝了,真的,劝我还不如劝甄哥,那人要是当上人大代表,说不定整个数学圈子都要跟着报效祖国了。再说,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吧,您起初话里藏着话,我也很是受教,今后倒是能当做一个不错的解题思路。但是现在完全偏题了吧。”
坐在车里能隐约听到外面学生的吵闹声,商陆侧过头,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追逐着经过他们的车。他再次看了看表,这一次意识到侯庆说不定是在等人,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侯庆的司机。
“你是聪明人,但又不是普通的聪明,太大的智慧反而会遮住你的眼睛,让你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智力。偶尔你也可以去相信一下别人,相信的后果可能不全都是好的,但也不全都是坏的,这就是风险问题。你为了规避坏结果的风险,干脆从根儿掐断、完全不去信任别人,那我觉得你会错过很多。”侯庆似乎是有些遗憾,“韩建涛和甄远峰的事和你明明没关系,你今天跟来钓鱼,不是为了单纯当他们和我沟通的桥儿吧。我故意说韩又军的事,就觉得我猜中了,你是有话向我确认?”
烦躁感又平添了紧张,他控制着紧张时的小动作,硬装平静地逼迫自己看向侯庆:“您想多了。”
“蒲薤白的养父,叫森少木,我也是不久前查到,给我吓一跳。”侯庆毫无征兆地说。
“没想到林叔的名声这么大,我以为是不出名的作家。”商陆逐渐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脸颊都在跟着一跳一跳。
“他当作家的名声是不大,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作家。他在人大还读本科的时候,大四就考上公务员了。那时候国考高分可不得了,给分配在首都重要机关的都是人中龙凤了,就更不用说后来……他被分到薛石然的部门。”侯庆说着,语气变得深沉。
商陆连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了,感觉很多事情都在进一步被扭曲,但他又不得不信,因为有了这些情报才能解释为什么森少木为什么能被别的国家的党派当做政治方面的顾问,又为什么能得到那份重要至极的合约文书。
“你不知道吧,不知道也正常,他被开除了党籍,后来一直隐居。自杀虽然有点儿意外,但考虑到张弦跳楼在先,森少木会追随也是合情合理。”侯庆叹了口气,“不少人扫听过,那两个人死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张弦走得是一干二净,只有一台硬盘坏了的电脑。但是森少木留下一部遗作,这么些年了,不少人都想拿到那部遗作,花钱的花钱,威胁的威胁,让森少木生前的编辑去拿。要说蒲薤白也是个强人,一直没让出手,后来身边多了你,不少人也忌惮着你的,怕你跟常山有多深的交情,也就不敢再骚扰蒲薤白。
“大家都觉得森少木的遗作搞不好就到常家手里了,因为这事儿常家在中央也硬气了不少。薛家怕他们真的拿到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