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你就是蒲薤白吧?虽然有些唐突,但是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自己。”
下午病房的门被从外拉开的时候,薤白还以为是护士来查房,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位仪表端正、五官标致、气质不凡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薤白还当是对方找错了门,刚想用英文解释的时候,那人便开口说道:
“我是橘泉也。”
薤白目瞪口呆了一阵,感觉这个人从出现到自我介绍都正如那人自己所说的那样显得有些唐突,“你、你好,我是蒲薤白。你为什么……”
“刚刚阳起石先生联系我说明了大概的情况,我担心你一个人会没办法应付医学用语,就立刻赶过来了。”橘泉也踏进病房合上身后的门,站在距离薤白两米左右的位置朝他礼貌地微笑着,“我刚刚去找急诊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说是解除室颤之后心电图看起来没有异样,主要怀疑是颅内病变,所以头部核磁共振的检查被紧急安排在了一个小时之后。”
虽然薤白现在的大脑还不在状态,但他好歹还记得自己给阳起石发消息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而且他怎么也想不到阳起石给他搬来的救兵居然就是那个一直想要见自己一面的陌生人。“啊,嗯,是、是这样啊,谢谢。”薤白语无伦次地应着,可能是因为紧张,所以下意识地握紧了商陆的手。
这个小动作被橘泉也精准地捕捉到,他把视线移动到病床上正躺着的人身上,紧接着又看了看旁边的生命体征监控仪:“看起来现在一切生命体征都恢复正常值了,医生说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唤醒的,要不要试着叫醒他?”
薤白对这句话做出感到很惊喜的反应,毕竟他和医生存在着交流障碍,那位护士也不可能逐字翻译,导致很多细节他都是不知道的。所以现在其实可以叫醒商陆了吗?想着,薤白也转过头看向商陆的脸,期待着又犹豫着。
“很犹豫吧,如果叫了却叫不醒,那反而会让自己更痛苦。”橘泉也就像是看穿了薤白的大脑一样,把后者的心理活动直接说出了口。
薤白心情复杂地转过头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人,“我还是等着他自然睡醒吧,既然现在还没醒,就说明他还很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特意过来。”
“不用谢,原本就是打算和你见面聊聊,只是没想到居然通过这种契机,我很抱歉。”橘泉也说着,露出难过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真诚。
这个时候薤白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日本人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甚至用词比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还要更加讲究。“所以你原本……原本是打算和我见面聊什么?”
“不是什么急事,而且也不是能在这种气氛下说出口的事情,现在还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你丈夫身上吧。”
薤白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用“丈夫”来指代商陆,可能是新鲜感作祟,让他对面前的人产生了一丝亲切感。他邀请橘泉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之后两个人也没太多交流,直到护士进来安排商陆去准备做检查。
虽然拔掉了输液的针头,但埋进商陆手臂血管里的静脉留置针还在,方便回来时继续接上点滴。薤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静脉通路,但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安置在商陆手臂上,所以全程都很关心商陆的胳膊,生怕移动的过程中不小心磕了碰了的。
“留置针是软管,不会伤害血管的,就算是手臂弯曲也没有痛感,不用担心。”橘泉也又一次看穿了薤白的内心,在旁边轻声安慰着。
薤白逐渐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有点儿神,并且是不同于甄远峰或者王曜华那种神,不会给自己压迫感,也没有太强的距离感,一切安慰都是恰当好处。他转过头向泉也点头轻声道谢,但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护着商陆的手臂。
把商陆移动到核磁共振的床板上的这项工作也是薤白一个人完成的,本来医生和橘泉也还打算搭把手来着,结果看薤白一个人毫不费力就把推床上那看着就死沉死沉的大高个子抱了起来,震惊得甚至给他鼓了鼓掌。
检测时间需要半个小时,薤白站在门外焦虑地等待着,此时的橘泉也又适当安慰道:“看不到的话就会很不安吧,不过如果出了事,医生一定会立刻冲出来联系家属,所以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事。”
薤白这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橘泉也先生您是……教授来着?”
“叫我阿泉就好了,啊不过……北京人很少会给人起这样的昵称吧,那就叫我泉也。”泉也朝薤白笑了笑,“姑且算是教授,其实也不过就是给人讲讲课,没什么太高的技术含量。”
“您也太谦虚了,是哪个学课?”
“法律学。”泉也耸了耸肩,“最近也是有些腻了,要是换份工作可能也不错,比如做些社会学研究,或者佛学、宗教学。”
薤白听得一愣:“很博学啊。”
“哈哈,只是很闲罢了。”
“可我听说您是橘家的下一任家主……橘家是贵族财阀吧?”
“贵族是贵族,财阀是财阀,我家只是碰巧两个都沾边而已。在贵族里算不受待见的,在财阀里又算是势力不够的。”泉也明明是在谦虚,但不会给人一种装逼的感觉,好像他说得就是事实,身份地位也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您作为未来的家主,难道不应该去做家族事业吗?”薤白有些好奇。
“说得也是呢。”泉也笑容不减,不回答也不反驳,随后看了看手表,“检查应该结束了。”
薤白听罢立刻转过头,果然看到放射科的门被打开,商陆已经被推了出来。他立刻凑过去看了看商陆的脸,听到身旁泉也正在和护士交流着些什么。
“要等一个小时才会出报告,先回病房吧,一小时后医生会过去。”泉也会主动向薤白讲述刚刚从医护人员那里得到的最新情报,每一句内容都很清晰明确。
就正如泉也所说,差不多一小时之后,医生拉开病房的门,这一次进来的除了最开始接诊商陆的急诊医生,还有另外两位同样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有资质的医生。
薤白被这医生阵容吓到了,心脏又开始狂跳不已,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双手即便攥拳都还在发抖。
“商陆先生的家属吗?”开口的人是三个医生当中看起来最年长的大爷。
“是的。”橘泉也替薤白回答了,并且此后每一句话都为薤白翻译着。
“我是神经内科的主任,刚刚和这两位紧急会诊了一下,关于患者的MRI报告,有几点让人很在意的地方。不过先从结果来说,我们已经排除了一些常见的致命疾病,没有颅内出血,没有蛛网膜下腔出血,没有占位性肿瘤,没有炎症或是其他器质性病变。”
伴随着医生的滔滔不绝以及泉也的同声传译,薤白的紧张与恐惧感逐渐变为喜悦和激动。脸颊不再僵硬的时候,他稍微露出一丝笑容:“那……是说他没有生病吗?”
“至少大脑看起来是没事的,是很健康的大脑。心脏的话,从心电图来看也没有异样,接下来还会检测24小时的心电图,保险起见还是再做一个心脏造影的检查,不过目前来看不需要太担心。”主任大爷推了推眼镜,随后从身旁的医生手中接过核磁共振的检查报告,走到薤白和泉也的身旁,为他们指着几张大脑内部构造的图片,“关于刚刚说的有些在意的地方,我们通过fMRI来检查了一下患者大脑的活跃度,发现有关于深度思考的几个功能区全部都被高亮了,这其实是非常不自然的现象,一般昏迷的患者大脑是不可能这样活跃的。”
薤白也跟着看了看那些高亮的标记,虽然看不懂,但直观地感受到商陆的脑子真就连睡觉时都是在思考状态的。“这样会……怎么样呢?”
“这恐怕就是这次发作的原因,大脑过度兴奋导致神经紊乱,引发应激性心肌病,以至于轻微心脏室颤,但好在不存在大脑或心脏的器质性病变。考虑到你之前说患者是数学博士生,用脑确实会比普通人要多一些,也许这次发作之前会有什么刺激他大脑的诱因也说不定。”主任大爷说完,看向薤白,“所以你有什么头绪吗?”
薤白听罢,回想到出事之前商陆正在举着相机给自己拍照,他记得商陆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再看看你回头看我的那个瞬间,那个动态构图简直绝美。
然后自己就再也没等来商陆的声音,再回头的时候,就已经……
“我们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在樱花树下拍了拍照。”薤白开始慌张起来,“总不可能是因为我……因为、因为樱花太好看了,所以他才一时激动得上头了吧?”
好险,差点儿说成因为自己太好看了,这要是说出口了,估计自己也会被在场的人当做脑子不正常。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人体总是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很多病也都没有一个具体原因,只存在症状。”主任大爷又推了推眼镜,将核磁共振的结果交给蒲薤白。
听医生这个语气感觉就像是得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并不打算继续深究了一样,蒲薤白有点儿搞不清状况,着急地问:“那他还会不会有危险,今后还会不会出现相同的症状了?”
橘泉也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冷静一点,随后平静地把他的问题翻译给医生们。
主任大爷和另外两个医生对视了一下,然后沉吟片刻:“很难说,都是有可能的。有可能今后再也不会犯,也有可能今后还会再犯,因为不知道诱因,也就很难避免。不过从他大脑的活跃程度这方面来深入探讨的话,那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用镇定剂来让他冷静下来,但是那样又很难说百分之百不会影响他的思考能力。这一次室颤虽然症状不严重、抢救也及时,但即便是几秒钟,也会导致器官缺血缺氧,所以这周就让他好好休息。我们会给他开一些药来防止他再次发生严重的心律失常,但主要还是靠休息和调养。”
薤白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没有完全接受医生的说辞。橘泉也见他没什么反应,轻声安慰道:“总之目前没事就太好了,你坐下来继续陪他,我去买瓶饮料。”
“嗯,啊对了,谢谢你给我翻译。也谢谢医生。”薤白说着自己还能顺畅说出口的“谢谢”这句日语,然后目送医生和橘泉也他们离开病房。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商陆的时候,薤白再次握起对方的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手背,喃喃自语:“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你就连昏睡时都在思考。商陆,你总是在思考些什么呢。”
是科研论文吗?还是商业运作?又或者是政治斗争、人际关系……
薤白伏在床边,沉重地叹气:“要怎么才能让你真的轻松一点儿,怎么才能让你休息一会儿呢。医生还说是受到刺激所以才导致发作,到底是什么刺激啊,你看到的那个什么动态构图……就那么戳你心脏吗。可别啊,心脏,你给我好好跳动起来。”
他说完,自己小声笑了一下,笑着笑着就变成苦笑,最后趴在床上,过一会儿就感觉到床单变得有些潮湿。
身后再响起开门声的时候,薤白用脸蹭了蹭床单,抬起头再用手挡住那片泪痕,回过头看向走进来的泉也:“医生又说什么了吗?”
泉也非常难得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表情又恢复温和:“只是我想稍微了解一下而已,这边其实很少会有会诊的情况,所以会不会事情比他们说的要严重之类的。结果问了问才发现,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个病历很新鲜,还打算为这个例子开个小的发表会。”
那人一边说,一边将买来的饮料递给薤白:“也没问你喜欢什么口味,总而言之就买了最保险的麦茶。”
“谢谢。”薤白笑着接过,但也没有喝的心情,“谢谢泉也教授,这次真的,各种程度上的非常感谢。”
“不用和我这样客气,我也是……一直都想找机会认识你来着,如果这样能给你留下好印象,那我就是赚到了,虽然可怜了你丈夫。”泉也拧开自己手中的那瓶茶,喝了两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您说一直想认识我……是为什么呢?”薤白歪了歪头,虽然他知道是和自己的父亲有关,但还是好奇具体的原因。
“为什么呢,如果我突然说是因为小时候答应过你的父亲,将来要认他儿子当做弟弟,会不会吓到你?”
泉也仍旧带着微笑,不过那笑容在薤白看来似乎带着些悲伤。
薤白没有被吓到,只是略感惊讶罢了:“您真的跟我爸关系很好啊,他明明一句日语都不会。”
“语言又不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障碍,而且他不会日语,我可以学中文,这都不是问题。当然了我也不是为他而学的中文,俊之叔叔和你说过吧,橘家世代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