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时候她突然联系我,说了说她专业相关的事情,我就跟她聊我专业的事情,聊着聊着,一晃都六年多了。”王曜华谈起和高昂的熟络过程,表情没什么怀念的意思。
商陆认可了这段往事,并且不觉得这当中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反而是薤白越听越觉得迷惑,他皱着眉看着一桌三人表情平静的样子,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最格格不入的。他原本以为那会是一段很浪漫的交往过程来着,毕竟这可是两个女生啊,不是说女生对形式上的一些主义非常苛求吗。结果听来听去,他甚至觉得商陆当初邀请自己到操场上跑圈已经算是顾及到自己智商的浪漫行为了。
“她当年本科就是学微生物的,两年之后就被教授拉去读硕博,在实验室闭关了两三年,最近拿到学位了才被放出来接受社会阳光的普照,所以我们偶尔会出来约饭。”王曜华啃着西瓜溜溜缝,一说起学术,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你前两天发在《科技》的论文,还不错啊。”
“你看了啊。”商陆剥开橘子塞进嘴里,“我导师给我定的毕业条件,学术论文至少十篇,搞得我现在抽空就得写论文,烦得要死。”
“甄远峰?”王曜华吐着西瓜子,问。
“对。”商陆把橘子掰开,一半给了薤白。
“甄教授不收徒弟这事儿在学术界都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一收就收了两个。估计你五年拿博士很悬,干嘛找个这么难伺候的数学家当导师啊?”王曜华开始提问。
“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天降清华保研,还是硕博连读,这机会给你你不要吗?”
“嗐,你这就还是没有选择,过于被动。要是真想做学术,应该趁早去找跟自己合得来的导师。”
“问题是我也没想过做学术啊。”
“那你现在是在做啥?”
“学术和生意,各自掺半吧。”
“诶,那你知道甄教授被禁止出国这事儿吗?听说ICM给甄教授发了好多次邀请函了,结果甄教授一次都没有收到过,感觉他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了一样。”王曜华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嘲讽之意。
蒲薤白低声问商陆:“ICM?”
“国际数学家大会。”商陆先回答了薤白,之后才朝王曜华叹了口气,点头回答,“甄哥自己也知道这事儿,不过他曾经也不是多在意,最近可能有了其他想法。”
“原来如此,是什么让伟大的甄教授发生了转变呢?总不可能因为收了两个徒弟吧。”
“你怎么知道他收了两个徒弟?”
“唉,就是那个休斯你还记得吗?”
商陆记得那是张航合伙人当中的数学家,就连甄远峰都听说过的休斯·赫尔南德斯博士:“嗯。”
“那个大哥啊,特别想跟甄教授切磋一下数学,满脑子里都是想要找他do math……可以算得上是甄教授的海外狂热粉丝了,关于甄教授的一切,他都很清楚。”
不见得是一切吧,商陆打赌那个赫尔南德斯博士肯定不知道甄远峰有男朋友这个离奇的真相:“哦,他另外一个徒弟也是个很奇葩的天才来着,我室友,每晚九点准时睡觉。”
“冯树才嘛,我认识他。”王曜华风轻云淡地说。
商陆和薤白同时惊呼:“你认识他?”
“当初数学竞赛认识的,他不是也进国家队了吗。”王曜华放下西瓜皮,又抓起一块儿哈密瓜。
“可你当时没去集训吧?”商陆回忆着往事,问。
“具体说是去了一礼拜就走了,没什么意思。他们那些人啊,不是数学狂魔就是为了拿保送名额的,反正就是理想志向都和我不太一样的人。”
这么描述的话,倒是很符合冯树才的形象,坐怀不乱的数学狂魔,除了数学就一无所有的人生。
商陆默默点头:“是这么回事啊,数学这个圈子还真是挺小。可你本科读的不是数学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读的双学位,计算机那点儿东西根本不够用的,学来学去还是会回到数学,所以我半学期靠着计算机专业一半的学分去申请了数学专业,写了几篇论文,就收到了不少个高校的硕博offer。挑来挑去,因为那时候沉迷吃兰州牛肉面,所以就选了中科院。”王曜华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去菜市场挑了一个甜西瓜一样。
薤白却听得大脑发紧,思绪混乱,他虽然知道王曜华很聪明,但真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牛逼。
谁特么会因为喜欢吃牛肉面就选择一个学校的啊!?
当然了,从商陆和王曜华的对话中不难发现甄远峰才是他们数学届天花板级别的人,薤白也经常接触甄远峰本人,他认为甄远峰的牛逼是渗透到了那人周围的空气里的。
甄远峰站在那里,开口说话,就会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学术气息,沉重又深邃。而当他面对普通人的时候,那种不屑与嘲讽简直是浑然天成的,好像普通人在他面前就不配做人。
可是王曜华就没有那种露骨的唯我独尊气场,薤白真的非常不想承认,他事到如今依旧觉得王曜华是会让人不自觉地认为“这个人很亲切”的人。
能够轻易拉近与人的距离,并支配着对方的情绪,这大概就是情商的最高配置了吧。
“中科院的数学科学学院不在兰州吧?”商陆又一次抓住了奇怪的槽点。
王曜华心痛地点头:“我当初要是知道就好了。脑子一热就跟人家教授聊起来了,直到问他们学校附近哪家面馆儿好吃啊,他告诉我他一直都吃沙县小吃,我就懵了。”
旁边安静的高昂终于发出一点笑声。
“我的导师好歹也是个院士了,每天的饭费平均二十块钱一顿,当时我就觉得科研这条路我是走不通了。”王曜华双手扶额,“倒也是侧面证明了搞科研都没什么钱,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个个智商比天高,但是商业头脑居然被挤没了。”
商陆这就想起了他敬爱的甄教授,食堂里的牛肉炒面估计就能吃他个一辈子,给教授分配的学校附近的旧楼房也是,免费给乞丐住、乞丐都要摇头跑路的那种。
啧,可能就是精神世界丰富吧。
“但你还是去了数学院?”商陆翘起腿,对老朋友的那段自己所未知的经历颇有兴趣。
“对,计算数学与计算机数学研究室……人称计数教研,我们通常都会戏谑地自嘲为我们研究室主要是数数的,擅长从0数到1。”王曜华抬起两只手,一手攥拳,一手竖起食指。
这次是蒲薤白没忍住笑出了声。
商陆也跟着薤白笑了笑,虽然他不知道笑点在哪儿,但他知道跟着笑准没错,但是他这一笑,坐在他对面的王曜华表情就变了,好像是有点儿震惊的意思。
不过王曜华的震惊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商陆又继续追问:“所以你现在是数学博士?”
“这一点又是很微妙了,我在计数教研的研究方向是量子计算和信息理论,为了推进量子编码,特意把量子系统给定义得更加实用了一些。这篇论文一发表,物理学院的教授又邀请我去物理研究院继续一起做研究,所以峰回路转,我还是去了兰州呆了一阵子。”王曜华自己给自己鼓鼓掌,“那边的牛肉面确实好吃,这个美食吧,还得是看当地的。”
薤白从中途就已经不知道王曜华是在说什么了。
商陆则是在脑子里默默感慨自己这位老朋友果然是闲不住的性格,从高中到如今,一点儿没变。“别告诉我你最后拿了个物理博士学位。”
“对,”王曜华无奈地点了点头,“人生嘛,充满不可思议。”
薤白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面前的人按理说是跟商陆同龄,也就是说比自己小两岁,但人家已经是博士了!而且这个读博的经历怎么听怎么像是小说剧情,这现实世界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轻松就能跨专业拿博士!?连他家商陆都做不到的事情!
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服的心态悄然间诞生,薤白现在已经没空关心对方与自己的爱人过去是挚友、如今两个人也依旧聊得很开心之类的事情了,他现在就是替商陆感到不服!
反正肯定是因为商陆还要多方面发展,公司那边的事务就已经占了不少时间,而且还是三家公司的幕后一把手,大事小事全都要找他。如果商陆也专注于学术的话,那么拿下博士学位肯定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再说了,博士学位也分三六九等吧,刚刚王曜华自己也说了,如果找一个好说话的导师,说不定速度还能加倍。
薤白想着,自我认同地点点头,那样子就像是在认同刚刚王曜华那个人生无常的观点一样。
商陆并不知道薤白的心理活动,还以为对方是赞同王曜华的那番话,所以也就耐着性子一起点头。
王曜华又是一愣,这次的震惊当中似乎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兴致,他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笑着看向商陆:“你怎么样啊,看你又是开公司又是拍电影的,不是过得更刺激吗。”
“嗐,瞎搞而已,其实就是想搞点儿钱。”商陆虽然说得有所保留,但是这句话也绝对不是谎言,“你不也一样吗,为了搞钱所以进了CBL。”
王曜华对这句话倒是没做出太大的反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赚钱也确实是一方面,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太无聊了。我一直在寻找人生当中极致的快乐,所以任何有意思的事情我都不太想错过。老实说,像我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人,对于科研方面的坚持已经让我自己都很震惊了,本来啊,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在中科院混个院士玩儿一下呢。”
商陆和薤白都听得很认真,只有高昂在这个时候突然站了起来,毫无征兆地说了句:“我要走了。”
商陆他们吓了一跳,但王曜华却十分平静:“是吗,路上小心,我帮你叫辆车?”
高昂摇头,随后转身离开,干脆得像是要跟他们闹决裂一样。
薤白就觉得脑子嗡嗡的,一脸不解地看向商陆。
商陆轻轻咋舌,朝薤白解释:“怎么说呢,我之前跟你说,那个女生高中三年都没跟任何人说过话,这句话没有夸张的成分。”
“她一直都是这样,不用在意。”王曜华也一起解释道,“人对不舒服或敏感话题的应对方式各不相同,有的人可能会选择直接面对或者反驳,而有的人可能选择逃避。昂姐是后者。”
薤白试探性地问:“真的不是自闭症谱系障碍吗?”
“不是,她可以理解我们在说什么,不跟我们对视是因为胆小,不和我们说话是因为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她来开口的,性格如此而已。”王曜华温和地说,“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热闹,我们经常会约在火锅店或者嘈杂的夜市,迪厅或者酒吧。”
“她单独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薤白就像是职业病犯了一样,迫切地想要分析一下不太寻常的人的不太寻常的心理。
“是也不是,像是刚才那样说到她不爱听的、她扭头就走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但是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她话会多一点儿。”王曜华用漏勺捞了捞锅里的残渣,“我当初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所以一直陪她做戏。她总觉得我看不懂她的小心思,啧,呵呵,还是挺好玩儿的。”
商陆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问:“什么小心思?”
蒲薤白长叹了口气,替王曜华回答了:“高昂明显就是很喜欢王曜华。”
“啊……啊?”商陆头一歪。
“不然为什么一个没有社交的人还要特意找老师要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呢?都已经毕业了,而且是在不同学校。”薤白进一步解释。
“啊……哦?”商陆的头朝另一侧歪过去。
薤白已经懒得理他了,回过头来又继续问王曜华:“那你们一直都没有戳破最后的那层玻璃纸吗?”
“显然没有。”王曜华脸上的笑容变浅,眼神里带着一丝很难被察觉到的淡漠,“偶尔看她那些想要捆绑住我的小算盘,还觉得挺可爱,所以不打算把她的算盘打翻了。”
这个人果然很喜欢玩弄别人……薤白在心里暗搓搓地吐槽。
但商陆却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玩弄人家,跟你有仇吗?”
这种话薤白都不相信是从商陆口中说出来的,他甚至因此开始好奇自己身旁这位爱人到底是怎么和那些大佬搞好关系的。又或者应该说,与大佬们谈判的商陆一直处于伪装状态,如今面对过去的挚友,所有的防备都被轻易卸下,此时此刻的商陆才是原原本本的商陆本体呢?
王曜华也没有被商陆这句直白的挑衅所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