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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士无不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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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顾晏钊低头看了一眼何殊尘才褪半个肩头的外袍,自己离他还隔着一尺,没反应过来,疑道:“我哪里抱着……”

话说一半,他又想起小姑娘说的大概是下坡的时候,不由得反驳道:“逃命关头,什么搂搂抱抱的,计较这些可活不长。”

“狡辩!”

两袖衣料都裂成了碎布条,伤口发疼,顾晏钊把注意从手臂上拽回来,气定神闲地顶了回去:“污蔑。”

檀樱一时气结,鼓着腮帮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何殊尘听着两人吵嘴,无奈道:“好了,别闹脾气。”

檀樱乖乖坐了下来。

顾晏钊清了清嗓子,扭过了头。

何殊尘借她掀手的动作,向外望了一眼,暮色昏沉,把远山都染成了吞黑的兽脊。

船外雨落成帘,遮天蔽日地给两岸蒙上一片无色艳雅,船篷内垫着竹席,头顶摇晃着一瓶油灯,檀樱剪过灯花,朦胧的暖光就照映出两人相对的侧脸,软化了方才的紧迫氛围。

竟还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快活。

船舱小,稍有活动就能互相碰到,对面的人伸展不开,姿势困窘,腿挨着腿跟他坐在一处,他将目光落在了顾晏钊身上。

四目相交,一双清幽一双沉静,何殊尘还未开口,气定神闲的人倒先移开了眼。

“你自己来。”

“好。”

何殊尘笑了笑,又听他说:“你往边上坐一点,我……”

“后背有伤。”

倒是难为他忍了这么久。

何殊尘失笑,给他让出一条腿的位置。

顾晏钊将手中药瓶抛进何殊尘怀里,向后靠在船舱,蜷起一条长腿,舒舒服服地窝在这有些拥挤的竹席旧布上。

何殊尘接了药瓶,拧开口,倒在掌心化开,脱了半边衣衫解开左臂的绷带,用怀中干净的帕子吸去污血。

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有些奇怪。

顾晏钊抹了把脸上雨水,摸到一手凹凸不平的纹理,愣了一下,想起来伪装未卸,探身出去掬起一捧水打湿了脸,从下巴和耳跟后慢慢撕掉了脸上的假皮肉,捏碎了丢进水中,抖了抖上身的水,随意地将湿发耙梳到脑后,坐回船内。

一回身,却发现那主仆两个都在看他。

奈何二公子的脸皮向来厚,挑起一边眉,笑道:“怎么了?见到我本貌吓傻了?”

他闭上嘴时浑身还支愣着腾腾杀气,冷得如同数九寒天里冻起来的锦绣剑锋,骤然从陡坡下来带起身上的阴郁气势,肩背都迸着可怕的弧度。

现在慵懒一笑,把脸颊上的薄削肌肉和无边戾气都藏得无影无踪,端得一派风流不羁。

这人不论在哪里,笑起来都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清白无辜,很能招人稀罕。

檀樱嗤道:“空有一副臭皮囊罢了。”

顾晏钊也不生气,想撑着胳膊坐起来,一抬手扯动了后腰被树枝划破的伤,疼得他脸色一白,遂放弃了再折腾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

何殊尘把外袍脱下来,叠整齐了递给他:“腰若是疼得厉害,就先垫着,上岸了再找人看看。”

“我不……”

顾晏钊下意识就要回绝,抬眼对上何殊尘似笑非笑的眼神,别扭地接过来,却死活不肯垫在腰后,只枕着衣服,把自己躺高了一点,显得不那么像个病秧子,落人下风。

何殊尘不以为意,依旧低头去给自己的伤口抹药。

他光裸的肩膀带出一截骨肉漂亮匀称的锁骨,肌肉既不瘦瘪,也不过分贲张,显然是常年练功形成的紧实身材,在灯焰的扑闪下,落入人眼,就泛着白里透粉的湿润光泽。

再往下,腰腹处随呼吸收缩,腰线绷得直如弓弦,肋下三寸一颗明晃晃的红痣,鸽血一般扎眼地点在平坦腹部。

顾晏钊后知后觉地脸颊发烫,脑中立刻浮现军营里袒胸露乳的一帮粗野汉子你挠我我挨你胡闹的场面,努力闭上眼,尽力说服自己那只是普通男子都有的肌肉和腰,没什么特别的……

并不劲瘦……也并不光滑白皙……那颗红痣似乎只要手握上去,就能留下充血的指痕……

顾晏钊:“………………”

檀樱无聊地抓着船篙,早溜出去挑着脚划水玩了,船篷内只有两人无声地坐在一起,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顾晏钊突然觉得空气都凝固起来,有些热,汗蒸在颈后,浮躁难耐。

半晌后他悲哀地发现,这人的身材和那群兵汉确实完全不一样。

他忍无可忍,压着嗓音道:“你抹好了吗?”

“好了。”

何殊尘擦干净手指,头也不抬:“什么事?”

顾晏钊一边庆幸他没抬头,一边转过脸道:“那……你把衣服穿好。”

实际上光线太暗,即便他再如何变脸色,何殊尘也不一定能看得清。

何殊尘拉起衣襟,扣好腰封,一脸莫名:“你又怎么了?”

顾晏钊低声道:“回头落了什么病,别赖在我身上。”

何殊尘松了口气,也道:“这怎么敢,二公子自己兜里都掏不出两个子,我还怕你饿死在府衙里呢。”

顾晏钊也松了口气,翻了个身躺平了,不理会他的嘲弄,正色道:“秦观晁在云州城里有什么仇敌么?”

“没有。”

何殊尘想了想,道:“他一向不怎么跟云州的年轻一辈往来,唯有一个符远是少时好友,便多年都不曾疏远,在云州,除了他父亲和符家老二,也只有符远能请得动他。”

“不结交便不会有利益纠葛,秦家的事都是他父亲秦司马一手独掌,即便有仇也记不到他的头上,寻仇说不通。”

顾晏钊笑了一声:“你对他倒了解。”

他又接着道:“不是仇杀,还能是有人针对云州府兵,要对云州军队下手,拿他一个都尉开刀?”

何殊尘淡声道:“兴许是呢。”

“我瞧着不像,胆子未免太肥。”顾晏钊道:“云州虽没落了,还不至于叫人家骑在头顶胡作非为。”

他没有要说明白的意思,何殊尘便也配合地装糊涂:“那可真是不自量力。”

“你呢?”顾晏钊却道:“说说吧,从哪儿打听的我?”

他要在这儿“算账”,还真是一刻也不委屈自己。

何殊尘微微恍了神,想起幼时耳边听了无数遍的那些话,那时斜阳挂深树,父亲抱着他站在城楼上,指着北方的古道,说:“看见那条路了吗?白马渡云川,所思在关山,你长大后也要回到那里去。”

他不懂为何自己要离开家,离开双亲,独自走向那么远的地方,害怕地抓住了父亲的衣领,环抱住男人,小声哀求:“我可不可以不离开你们。”

父亲放声大笑,不知是笑稚子惹人怜爱,还是笑别的什么,半晌,他抱着何殊尘,高举双臂带他在空中畅快转了一圈,笑着说:“你是我的孩子,怎么能一辈子待在云州碌碌平生。”

“那你呢?”

“我老啦,走不动了。”

“孩子,你要到远方去,一路向北,不惧风霜,到上京城去找落霞原的勇毅侯府,跟着顾侯爷,去更广阔的天地,青鸟该向飞越群山,困在角笼中,岂不白白浪费了天生的一双翅膀。”

年幼的自己还是抱紧了父亲宽厚的肩膀,怯声说:“可是我害怕,离开爹和娘亲,谁会陪我一起练功,谁来保护我?”

父亲抱住他,低声说:“顾侯的双子已经长大了……二郎跟你年岁相差不多,是个好孩子,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我该叫他二哥哥吗?”

父亲一愣:“……可以。”

何殊尘把头埋进父亲的胸膛,迷茫地问:“那他叫什么名字。”

“顾晏钊。”

父亲的眉目间藏着他看不懂的哀愁,道:“海清河晏的晏,士无不钊的钊。”

……

何殊尘微笑着,挑了一个他能接受的说法,道:“顾侯爷忠勇无双,是大周国之栋梁,他的孩子自然也备受瞩目,京中话本和曲折层出不穷,关于你的本就不少,民间为赞颂这位将军,流传了他不少佳话。”

他道:“二公子这样出众的美貌,怎么会少了人惦念,是不是?”

“是么?”

顾晏钊盯着他:“面上装得乖巧懂事,可我总觉得你对我防备很深,知己知彼,怎么倒像更忌惮一些?我很吓人吗?还是说单单不信任我一个?”

“二公子错了。”何殊尘回敬他一句:“我谁也不信。”

顾晏钊笑了笑,没出声,两个人一躺一坐,沉默了一会,顾晏钊忽然沉声道:“我希望你跟北朔没有关系。”

何殊尘一愣。

顾晏钊把脸转向船壁,阴影盖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他蜷缩在这艘飘摇的小船上,把自己裹在湿冷的黑暗里,一字一句,很轻很慢地说:

“两年前北朔一战,我兄长横死沙场,至今蒙羞不得平反,我曾起誓,穷尽此生也要为他手刃仇敌,查明真相。”

他长叹一声:“不论最后找出那场阴谋背后的人是谁,我都会杀了他,我知道平宁府不干净,到底牵扯了多少知道多少内情,都是以后的事,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你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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