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凌天此次闯噬魂域,身受重创,止渊虽治好了他,但其因脑部受损而陷入短暂失忆。
他醒来时,认不得郁景,也不认识自己。
“喝茶,还是酒?”郁景轻甩袖,在桌面相继变出一盏茶和一壶酒,以及几只杯子。
幕凌天坐在对面,只摇摇头,说:“不必。”
郁景也不惯着,不喝就不喝,将茶酒和杯子移到面前自己喝,喝茶时留意观察对面之人,实话说,他此前倒没有过像这样与这位神皇至尊相对而坐心平气和地交谈。
此处是郁景的私人居所,幕凌天在虚空没地方去,身为司仪又算旧识,并且也想着帮阿清一把,于是这好人便由郁景当了。
屋内宽敞明亮,通过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外面景象,屋外景色宜人,同外界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幕凌天醒来没多久,便已将屋外景象观望打量数次。
“这是哪?”幕凌天说道,“印象中……没这地方。”
郁景想了想,只道:“你是第一次来。”
幕凌天平静神色中含着两分自醒后便未消去的迷茫与隐隐的戒备,他问:“我为何会来这?”
“可没人逼你,”郁景勾唇轻笑一声,“是你自己,拼死也要闯进来。”
幕凌天还想问下去,投向窗外的视线移到某处停留良久,随后便转了话题,道:“那座城……我有印象。”
郁景也转头去看,虚空中心之处悬空的宏伟城堡如昔日般安定,这城现叫虚空城。他说:“你以前的确见过。”
郁景其实想继续说,告诉幕凌天其实这城曾经是让你毁的,城里的所有人都是让你害死的,他想看看幕凌天听后会是什么表情。
幕凌天问道:“城里有什么?”
郁景说:“城里,只有一个人。”
幕凌天沉默了,若有所思。
安静片刻,幕凌天仍然望着外面,郁景听见他说:“我能……去那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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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景没有选择送幕凌天过去,但也没有阻止幕凌天过去,他告知对方,这世上能够自由进出那座城的恐怕只剩一人了,而那人此刻就在城中,并且是不会允许他进去的。
幕凌天还是想去,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想让他去靠近那座城,也可能,是城中的人。
城中……是谁呢?
他一身强大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但他莫名就决定了用双脚一步步走过去。
不知为什么,越向那座城走近,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越加躁动不已,以至于他可以忽略四周那些不在他印象之内的奇特的景象与生灵。
郁景在后面目送,没有跟去,由于幕凌天未释放神力从而未吸引外来众多注意,不过途径之处注意是难免的。神皇过境,毕竟是稀罕事。
幕凌天走了一段,虽不在意四周情况,但并非察觉不到,他能感受到这里的人有的对他似乎是抱有敌意的。他觉得那些敌意应该同城里的人有关。
心中隐隐忐忑,他竟产生畏惧,害怕回想起过往。然无论如何,那城中人,他都必须见。
思索间,幕凌天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抱住一条腿,不得不止步停下,低头看,是个孩子。
“干爹!!”小承子敞开嗓子叫道。
幕凌天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出现一女子,上来急忙扯住孩子胳膊想将之拽走,双手并用,胳膊扯不动换脑袋扯,那力道不像是亲娘能扯出来的。
花青介说:“神皇莫怪,小孩不懂事。”
阿随搁后侧现身,犹豫是否也要上去帮忙,毕竟是神皇,不容冒犯,给他亲儿子踢飞是有可能的,神皇的大腿哪那么好抱啊!
孩子抱得很紧,幕凌天能感觉这不是一般的孩子,这地方的人与物,皆非同一般。
幕凌天俯身蹲下,小承子聪明地换个姿势抱他膝盖不肯放,幕凌天容他抱,花青介见此便放开了小承子,站在一旁。
阿随抱臂干杵着看,有亲爹不抱却对个陌生人亲密无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别人儿子呢。不过阿随倒不介意有人替他养这逆子。
幕凌天看着小承子,平静地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孩子看起来很乐意叫他,又唤一句:“干爹!”
孩子眼睛大大的,还蛮可爱,幕凌天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对着孩子的脸,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无果。别说这孩子,此地几乎所有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特别陌生,因而对于自己有个干儿子感到意外。
他问:“我何时认的你?”
小承子坦诚地说:“我认的,你上次来时我认的!”
幕凌天:“……”这还能反着来?
他接着想到郁景跟他说过他此行是第一次来此处,那么“上次”是怎么回事?
小承子很快又郑重地道:“干爹,不管成不成,我都认你这个干爹!”
幕凌天面露疑惑,不知其解,“你知……我要做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哄干娘啊,”小承子很懂地道,“干爹你犯了什么错,干娘都不肯见你。”
幕凌天愣了下,“城里是你干娘?”
小承子点头,“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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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城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就算是虚空的大妖兽站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城外一定范围内漫布着数不清的飘羽,挺美的,但幕凌天觉得越看越凄凉。
城堡像被定格住,只有飘羽在游走,飘羽遮挡了一部分光,使整座城看起来有点阴暗,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
直觉让幕凌天停下来,举起手往前上方触摸,便触到一层透明的结界,结界壁因为他的触碰而荡起轻微的灵力波动。这才意识到,整座城是让一层坚韧无比的厚重的结界给牢牢罩住了。
结界有什么用呢?保护,还是囚禁?
在这样一个安乐世界何需如此保护,幕凌天倒觉得,这整座城更像是一座死寂的牢笼。
城里的人,是故意把自己囚困起来么?
幕凌天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可以通过这层结界的,于是将神力注入掌心,与结界对抗,他要拨开结界进入城中。
起初有些艰难,然而没多久他真的将结界拨开一道溢裂的口子,见状忙倾身往里一跃,再次睁眼时竟到了结界内部,身后结界壁上的口子快速重新愈合变回原样。
结界的波动虚空的家伙们能感应到,那波动其实不算太大,他们头一次见有人能凭己之力穿过那结界。
“神皇竟能穿过结界?真的假的?”
“命数么这叫……”
“神皇不会真能把白尊带走吧,实话说我会难过的!有句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们的阿曲就是让男人拐跑了呜呜~~”
“我想想,招个上门夫婿可还行……”
“你俩在讲什么啊。”
……
结界波动,止渊自然有所察觉,原本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她睁开了眼睛。
幕凌天怀着莫名沉重的心情走入城内,城内生迹果真荡然无存,偌大个城竟是空城。他想搜寻城中之人的踪迹,但散播出去的神识告诉他城内根本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只能凭着感觉走。
并不艰难,他来到一座空旷的大殿前,殿内除了梁柱和四壁,只剩尽头一把奢华高贵的座椅,椅上无人,四下寂静。
他踏入殿中,向着座椅的方向走,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踩出的脚步声都有回音。
他在台阶前止了步,抬头望着那端空的座椅,陷入沉思。他记不起来这座城曾经发生的事,但想来定与他有关。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钻入他耳中令他心头一颤。
“你不该来这。”
很冷淡的一句话,像是不带任何感情。
幕凌天急忙回头转身,正眼去看时,便瞧见那紫衣站在他前方,相距四五步远。可他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人靠近,饶是此刻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生者的气息。这让他恍惚,似乎对方不存在。难道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么?
然而仅仅对视一眼,幕凌天胸腔内繁重而凌乱的情绪即刻涌出,令他紧张而惶恐。
他压制住情绪,注视着眼前人,良久开口是:“我认识你。”
紫衣看着他,眼里也不包含一丝情感,他竟害怕她那样的眼神。
止渊没即刻回话,幕凌天打量两眼她身上的紫衣,随后道:“你原来身上……不是白衣么?”
他印象中,她就是一身白衣,那张脸熟悉,那身紫衣却让他感到陌生。
止渊平淡以对,肯再次开口说话:“以前是。”
之后无话,彼此对视,又沉默了一会儿,止渊对着他,说了句:“离开吧,你不属于这里。”
幕凌天没听,接着迈开腿,径自朝她走上来,不带犹豫地走到她面前,抬手便触上她的脸,止渊无防备之际,让那手扑空了。
止渊没有退开,二人离得很近,扑空后幕凌天愣住,止渊看到他眼中的惊讶和恐慌,幕凌天想再碰一次,却在触上前顿了顿,像是怕再次扑空。
止渊心有不忍,心中叹了口气,在那只手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时让幕凌天成功“触”到了自己。
“真实”的触感又让幕凌天慌了一下,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幕凌天呼吸加重,激动不已,没控制住,另一只手也触上她的脸,同样碰到了,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接着双臂往下环在她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止渊猝不及防掉进男子炽热的怀抱,双目一颤,惊愕爬上面庞。
在她数年前重新与外界联系之前的百年期间,她枯死的“心境”一直是沉寂的,她以为自己已完全融入天地,与天地一般冷漠而无情,然而却在近几年,“心境”接连产生波动,或大或小,较大的几次还都是因为一个人。
是否如阿景所说,她还未能放下过去,放下这与她命运纠缠不休的男子。
幕凌天将她抱得紧,低头半张脸埋入她颈项,双臂搂着她身躯,手掌紧密地贴在她肩背与腰侧,越搂越紧,并从那抚触中贪婪地索取真实感。
拥抱中只有一人的呼吸,却响起另一人的声音,她的话响在他耳畔:“你不是……失忆了么?”
幕凌天的确想不起过去,他只感觉自己很悲伤,感到心很痛。
“我不知道,”他不打算放开,言语间像含着无尽的隐忍与委屈,“这股冲动来自内心,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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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在城的边缘,吹着风,脚下离地面数百米,视野开阔,若忽视掉偶尔飘过的羽骸,虚空内景象几乎一览无余。
这里的天空和大地有别于外界,幕凌天觉得此处景色简直胜过神界,这里有着神界不可比拟的风气。但他并不知道,虚空的天和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天地”。
止渊说看看风景,实际想同幕凌天谈谈,但坐下来后又不知从何谈起。
倒是幕凌天率先发话,他问:“这里为何叫做虚空?”
止渊没想很久,回答:“这儿与外界隔绝,外界人不知此处,是本不该存在的地方。”她顿了顿,“虚空其实和这城一样,是被一层难以通过的‘结界’围困着的呢。”
止渊的嗓音很好听,但说话时少点“人情味”,太过冷静。然她每句平淡的话语都能深刻地刺进幕凌天心头,那声音熟悉而久违,他感觉内心对这女子包括她的一切带有很强烈的渴望。
幕凌天伸手触上止渊纤细的前臂,抓住了,但那实感却不太对,没有“生气”,包括不久前那个拥抱,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当时抱的是无活性的物体,那种感觉愈回味愈让他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