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的黑影在往灯上挤压，这时候他的耳朵也渐渐清晰，肩胛放松，双膝微沉，身体自然而然调整了重心，五感调动到极致，从血腥味中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沈青寰朝他打手势，先伸出三个手指，又伸出两个手指，小鱼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青寰的眼睛。
“呲”灯芯突然炸了一声。小鱼立刻原地旋身同时连灯带油往身后甩去，这一步踏出他心里就知道错了，快了。火光在黑暗里短暂地闪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身后漆黑一片，腥风从上袭来，什么东西从房梁上下来拍在了他的天灵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覆盖了他的头颈，他心头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之间，沈青寰直接从半跪的姿势发力踩着土炕跃了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腰猛地将他的脑袋撞在门板上。砰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炸开了，黏糊糊的东西炸了一头一脸，沈青寰拎着他连踩门槛柴堆栅栏，飞身上了对面屋顶。事到如今小鱼竟然一丝害怕也无，摸了摸头，知道自己脑袋没事，炸开了的东西可能是那个东西的脑袋。
沈青寰完全没注意他，袍袖翻飞，拂袖往屋里甩去，四面篱笆上的茅草都顺着他的袖风波涛一样冲向对面屋顶，还有什么东西伏在屋顶上，两只阴气森森的眼睛在夜里闪光。
“这也没趁手家伙啊。”沈青寰左顾右盼。
小鱼平静道：“就是它，杀了我娘？”
“不是这个，可能是它老表。”
小鱼从屋顶上滑下去，“我去拿锄头”。
“哦呦嗬。”沈青寰揣着手在屋顶上坐下了。
小鱼扶着墙摸到门后，果然摸到几把锄头，他挑了一把最大最长的，把锄头高高举着往屋顶上递，“给”。
沈青寰问：“给我作甚，抡它啊。”
“你——”小鱼心说你来抡啊！
“快快快，在你后面。”沈青寰一缩脚。
小鱼头皮一炸，当即把锄头抡圆了转身，“梆”的一声巨响，一坨黑不溜秋的物事被锄头棍子凭空抡了出去。
没有任何东西落地的声音，一片寂静。
小鱼眼皮狂跳，十分想要回头看看沈青寰还在不在，但又怕一回头背对尸婴反应不及，捏着锄头僵在原地。
“没事，我看着你呢，尽管抡它。”沈青寰伸下一只脚戳小鱼的后脑勺。
小鱼脑门上的汗全下来了，耳朵里嗡嗡的，连气也不敢喘一声。
沈青寰嘘了一声，“你听，它在爬”。
小鱼心如擂鼓，越是想要仔细听越是什么也听不见。
“啧”，沈青寰哼哼，“怎么好像有两个声音？”
“啊——”小鱼当即伸着手往屋顶上蹦，想让沈青寰拉他上去。
“来了！”沈青寰喝到。
小鱼也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死死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抡去，一招未老就感到什么东西冲上了他的肩头，把小鱼扑倒在地。
几乎立刻就是一瞬破风之声，尸婴被从他身上撕了出去，小鱼嘶声尖叫，蹬着腿靠在墙上，尸婴厉声尖叫，立刻又是黑影恶臭袭面，小鱼尽力往旁边倾倒，尸婴没来得及沾小鱼的身又倒飞出去。
小鱼侧躺在地上拼命把手脚往外甩，两只尸婴围着他在黑暗里打转，小鱼耳朵贴在地上听得真切，尸婴的小手小脚踏在地上“啪嗒”、“啪嗒”之声不绝于耳。
“快，报仇雪恨的好机会”，沈青寰从屋顶探出头，“要不来不及了啊，都被我用瓦打烂了。”
小鱼慢慢地摸索到锄头，拄着站起来。
“这东西在地上爬着跑，看准了它往你身上扑的时候就抡它。”
话音未落，小鱼直觉又有东西冲自己过来了，立即把锄头举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楞了一下，是左边还是右边？
“噗呲”一声，又是沈青寰扔碎瓦把尸婴击飞出去。
沈青寰笑，“吓傻了”？
还没等小鱼回话，又是一只尸婴扑过来，这次沈青寰扔了个什么大的东西过去，尸婴被砸得撞在院墙上。
沈青寰又揭下一片瓦，“那个死了，你就跟这个单挑吧”。
小鱼仔细往私下暗影里听，似乎哪里有点声音，有心去听方位，却又没有了。他刚擎着锄头往前走了两步，沈青寰又是一片碎瓦摔飞过去，几乎就砸在他脚下。小鱼立即往地上砸锄头，这东西聪明得很，一计不成马上贴着地摸过来。
小鱼呼哧呼哧抡了一阵，地上没有，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鱼大喊：“在哪？”
沈青寰顺着房梁走了两步，“你喘这粗气我哪能听清啊”。
“小伙”，沈青寰招呼小鱼，“在我这呢，我踹下去你能接住不？”小鱼抬头一看，沈青寰把一团黑影踩在房梁上，这东西居然聪明到知道先偷袭沈青寰。
沈青寰踢了尸婴一脚，尸婴吱地一声飞起来往下落，小鱼瞄了半天还是没抡着，尸婴吧唧落在地上，又立即往黑暗里爬去，小鱼追着它锄，试图用脚踩住尸婴的脐带，还真被他砍到一回，嘣地溅出一团黑血。尸婴吃痛了拼命挣扎，小鱼着急忙慌地要用两只脚去踩脐带，一瞬的功夫没踩住又被它溜了。
小鱼气性也上来了，一边跺着脚赶它一边往外去寻，正在地上找脐带呢，背后一凉，尸婴竟然又从后面扑来了，小鱼不管不顾地扔了锄头用手背过去撕，尸婴浑身浴血，无处着力，小鱼反手卡着它的脖子就使劲往后躺倒，垫着尸婴砸倒地上，尸婴把凉凉的脑袋贴在小鱼颈侧，没被砸到。
小鱼立即翻身，双手揪住尸婴胳膊把它往前面翻，尸婴两条细腿死死搂着小鱼后脖子，小鱼急中生智带着尸婴往地上的锄头上砸，还没等砸到锄头上，小鱼就感到左耳一阵剧痛，尸婴的脑袋碎了，小鱼今晚第二次被脑浆喷一头一脸。
沈青寰把没了头的尸婴尸体扯走，扶着小鱼的头问：“咬着了？”
小鱼身心俱疲，躺在地上说不出话，只觉得沈青寰用袖子擦他的脖子和耳朵，一边拍他的脸一边不知道说什么，他直接睡着了。
*
睡醒的时候小鱼迷迷糊糊的闻到肉味，几乎是立刻他的口水就下来了，太饿了。爬起来一看，自己竟然睡在齐整干净的帷床里，身上穿着新衣裳，脸上手上都很干净，茫然地摸摸脖子，一阵剧痛......小鱼这才真醒过来，发现自己脖子和耳朵上都包着白色的麻带，左边耳朵连着整个头皮都发热发疼，头晕目眩，差点躺倒。
“......”他想叫沈青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帷帘一掀，是带小鱼一起睡过的仪卫花重。“醒了你！”花重张大双眼。小鱼拼命给他打手势要水，花重一甩帘子冲出去了，根本没理。
片刻顾雪原来了，双手捧着小鱼的脸，“好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小鱼又饿又病，频频做出喝水的手势，顾雪原连忙叫花重倒茶来，不仅茶到了，銮仪司众人都到了，连卫杭之都来了，小鱼一见他眼泪差点下来。
厨房给送了饭来，小鱼一边哭一边吃，嘴里含着包子，气若游丝地说杀人了，杀人了。严夺玉说我们早知道了，等你睡醒人都头七了。顾雪原和丹栖一直叫他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被裹在麻袋里送回来了？到底谁送的？和你装在一个麻袋里的无头尸婴又是怎么回事？
小鱼挣扎着用气声说尸婴如何从孕尸里破腹而出，如何吃小孩的头皮，如何杀人杀狗，如何咬人，说着说着猛然惊醒去摸自己左耳，摸到耳朵还在才暗松一口气......
沈青寰居然连夜把他送回建川驿了！还用一条麻布盖着他和三条尸婴尸体！放在后门台阶上！甚至连门都没叩，让他在台阶上冻了半宿！而且这已经是前天的事了！
小鱼说完连丹栖都不吱声了，房间里只有小鱼沙哑的打嗝声。
花重似乎在神游，“这一吓好像把结巴治好了......”
严夺玉道：“你别说？这会不结巴啊，果然是装的。”
卫杭之一直没作声，最后只问了小鱼身上怎么样，难不难受，耳朵还听得见么？小鱼见卫杭之真的关心他，哭得更惨了。
盏茶时候人散了，卫杭之坐在小鱼床边，正色道：“尸婴屠村是你亲眼目睹，是不是？”
小鱼点头。
卫杭之道：“这不是件小事，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小鱼点头。
卫杭之沉吟片刻，“你说的劫道和官中派兵找你的事，我知道了，你不必挂怀了。你家里老妪幼儿的钱粮，依旧照发，就当銮仪司征了你了。”
小鱼点头。
卫杭之站起来，似乎要走，“这件事关系重大，即刻就要启程，一路上人多口杂，其中关节不能和别人说起，你可明白？”
小鱼小声说：“明白。”
卫杭之点点头，把手摁在小鱼肩膀上，道：“今天黄昏时分就走。”没等小鱼应声他就径自出去了。
小鱼勉力爬下床，原来这是顾雪原的屋子，房间里乱七八糟，细软行李打了包袱放在桌子上。小鱼从窗户往下看，马都牵在院子里刷洗、上鞍，箱子堆了一地，仪卫们进进出出乱成一团。真要走了，污秽屠村这事连銮仪司也招架不住，一切要回京从长计议才好，小鱼心知此行必是要去帝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