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设施堪称简陋，万幸还算干净，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放在正中间，上边是一床单薄的被子。
阿夜先一步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张开双臂躺了上去，被叶凌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往边上挪了挪。
“外边光线太亮，我要睡靠里那边。”
“行。”叶凌点点头，合衣睡下，顺手关了屋子里的灯。此刻，清透的光华正透过砂质窗棂，打在她那四只血红色的眼上，倒也不算刺眼。
叶凌就这么静静躺着，还不打算将眼睛闭上。自从成神之后，睡眠对于她就不再是刚需，加上最近碰上的事端，让她的心总是没由来地感到忧惧。有太多谜团，也有太多责任，偏偏自己的右眼框里还放着一颗“定时炸弹”......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拍卖会，或许【寻找】能帮助自己走出困境......
叶凌思索着，侧过头，看见阿夜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似乎已经进入沉眠。想来这孩子也有些古怪，就之前交手的经历来看，她虽毫无神力但无论力量速度都堪称一流，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像从小遭人欺压，怎会在谈及家人时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还有名字，这孩子到底是真没有呢还是刻意隐瞒？
疑惑一旦燃起就像荒草堆里的火星，瞬间形成燎原之势。叶凌的眉头蹙起，看着这孩子的身形，竟短暂地陷入到一种别样的情绪之中。就在这时，阿夜扯了扯被子，牵起衣衫一角，覆盖着紧实肌肉的腰腹就这么暴露在叶凌面前，只见上边皮肤完整，颜色均匀，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不对啊，不久前阿夜才给大家看过，她分明是受了伤的！
叶凌心中骇然，伸出手，就当指尖要触碰到时，阿夜突然转过头，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
少年的面目在微光下被模糊成晦涩的一团，像是尚未完成的画稿，但是眼神凶恶如同虎狼，在黑暗中莹莹发亮。
“你想杀我？”
她大声质问，身体不断往叶凌方向挤，黑暗模糊了少年人的身形，使得叶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身边躺着的是一个长着人头的巨怪，如今正不遗余力地侵略自己的领地。
“我要想杀你就该拔刀了。”叶凌神色如常，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只是想起你身上的伤，有些担心罢了。”
听到这话，少年先是一愣，眼眸中闪过怀疑、困惑与不解，最后却又一点点暗下去，像是一块过水冷却的铁。
“我的伤没事。”
她小声说着，依旧抓紧叶凌的手，带着它一点点覆到自己另一侧腰上，那里有一块凸起，正微微发烫，赫然就是之前见过的血瘀。
叶凌这才明白是自己记错了位置，不免为刚才的胡思乱想而感到抱歉。可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感应到了眼角的暖流。
该死，右眼又发作了！
“这是......”
阿夜眯起眼，先一步用手指擦去叶凌眼角的金色泪珠，飞快塞入口中。
“甜的。”她咂咂嘴，下了结论。
叶凌一脸无语，又听得这孩子问道：“你这黑布底下是什么？”
“伤口。”
“你看着不像受伤。”
“因为我厉害。”
“我不信，你得给我看看才行。”说着阿夜便举起手，要来扯叶凌脸上的黑布。
叶凌急忙捂住面孔，呵斥：“我还没同意，别动手动脚的！”
阿夜撇嘴：“我不过是个眷族，你怕什么？咱们都住一起了，别这么小气嘛！”
她似乎是料准了叶凌不敢动真格，竟是直接扑过来，虚虚抓了一把，等叶凌分心时又是一个偷袭，将那条被浸透的黑布扯下。
霎时，金色光芒在房间内流淌，那颗替代眼球的宝物正静静卡在白骨之中，上面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腐蚀成泥的血肉则被染成金色，悠悠滑落眼角。
阿夜骇然：“你……你快死了？”
“对。”叶凌无奈点头，依旧摸索着将黑布缠上。
阿夜又问：“所以你来拍卖会是为了……”
“为了活下去。”叶凌将右眼中宝石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阿夜细心听着，最后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胸口。这个凶狠如同小狼的孩子头一回生出了怜悯心，甚至对叶凌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忧虑。
“你说我和你的同族很像，她们也是神吗？怎么不来帮你？”
“她们不是神，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叶凌叹气，声音听着很是哀伤。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阿夜，少年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中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那以后我来帮你。”
“哈哈……好。”
叶凌随口应下，心里只把她当成个有脾气的孩子看待，两人又闲聊几句，渐渐的，阿夜没了声响。
天开始泛白，叶凌始终没睡着，她看着少年的睡颜，又一次觉得熟悉。
“到底在哪见过？”
未等叶凌想明白，门口就传来“咚咚”两声，她拉开门，发现是西斯特地起了个大早，要去完成四十块血石的大生意。
“岩罗还在睡觉，我来跟你说声，那位老板很注重隐私，我一个人去就行，很快回。”
西斯笑容灿烂，走出去两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悄悄从袍子底下摸出一个装满了的麻布袋，塞给叶凌。
“这是除了那四十颗以外的血石，你先帮我保管。”
叶凌提了提嘴角，笑道：“怎么今天对我这么放心？”
“我一向很信任我们之间的友谊的好吗！”西斯抱起手，又说：“就是我这心里到底不怎么踏实，还是让你看着好，等我回来一颗都不能少！”
叶凌无语，西斯倒是一身舒畅的模样，脚步轻快地跑下楼。
屋子里阿夜还没醒，叶凌站到窗口，看见西斯已经出了旅馆大门，走在街上。
她犹豫几秒，还是放心不下，便也出了门，相隔二三十米跟在西斯身后。
这次生意的交易地是一家颇有格调的酒楼，叶凌就藏在门口熙攘的人群中，静静等待。
约莫半小时，西斯兴冲冲地从酒楼离开，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路过小摊随手甩出几块钱币，指着最贵的饼说道：“来四张！”
看来生意是做成了！叶凌没那么在乎钱，但也被西斯脸上的笑容感染，嘴角不禁挂上笑意。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在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沙城里的六眼治安官……她正不紧不慢地跟在西斯身后……
她是怎么找过来的？如果她出现在这，是不是意味着玛尔还派了别人过来？
叶凌的心一下揪起，只得更为小心地隐藏身形，慢慢朝着治安官靠近。
当下最大的问题是路上的行人太多，想要不动声色地将人处理掉实在是不可能，况且自己杀了深蓝伏紫，一旦暴露无异于自投罗网，到时可就遭了……
叶凌一时想不到解决办法，可就这一晃眼的功夫，视线里的治安官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她急忙追上，却只在小巷口见到了一条带血的外衣。
怎么回事？是有人先动了手吗？先不管那人是谁，这般瞬间叫人凭空消失的能力着实有些吓人，叫叶凌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
后面的路程倒是没再出问题，叶凌先西斯一步回了旅店，开门进去时阿夜还在睡觉。这少年直到西斯进屋大喊大叫才被吵醒，一脸怒气地骂道：“一大早能不能安静点！”
“小孩子越睡越懒，要早点起！”西斯翻了个白眼，将买的饼分给大家。
这东西看着挺正常的，闻着却有股化学试剂味，叶凌咬了一口，觉得像是泡了福尔马林的建筑材料，还不如腐尸烂肉好吃。
“谁是小孩？”阿夜哼了一声，将饼丢到地上，看得西斯一阵肉痛，急忙捡起来吹干净。
“你不要就还给我，我还不想花钱请你吃呢！再说了，你就是个小屁孩，有五十岁了吗？出门妈妈同意了吗？”
“你！”阿夜气得面颊通红，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气鼓鼓地坐回床上，一声不吭。
同样没到五十的叶凌完全不敢说话，只得去劝阿夜：“西斯给大家带东西也是好意，再说你也饿了快一天，多少吃点。”
“不用。”阿夜张嘴，突然很突兀地打了个饱嗝，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叫房间里剩下三人同时蹙眉。
“咳咳……”紧接着，她开始咳嗽，嘴角鲜血直流。
叶凌猜想是她的伤口发作，口吐血腥极有可能是受了内伤，便又说道：“我帮你看下伤口。”
“嗯。”阿夜很顺从地掀起衣服，腹部瘀血果然扩大不少，愈发触目惊心。
西斯虽然和阿夜不对付，但心地善良，见她受伤便提议到：“明早拍卖会上有复原剂，我可以帮你拍一瓶，帐先记下，以后得付我利息。”
“好……咳咳……”阿夜又咳了几声，好像已经没了和西斯斗嘴的力气，见她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西斯也不好多说，只得岔开了话题。
“对了，昨天见到珂托后，我说了要讲……”西斯眨眨眼，叶凌立马心领神会，也压低声音：“说吧，这里都不是外人。”
西斯于是清清喉咙，说道：“这件事大家多少都有所耳闻，据说那两位至高神互相不对付，之前至多互不搭理，可眼下矛盾越来越大，搞不好要演变成战争呢！”
“可她们不都是【它】创造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叶凌询问。
西斯的声音压的更低，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岩罗都好奇凑近，就听得她神神叨叨地说道：“听说是千星之穹疯了，要毁灭整个宇宙。”
“疯了？”岩罗瞪大双眼，“可是神……怎会疯？”
“对啊。”叶凌大笑，“神怎会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