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张放收到汤承远传来密信，说有要事。张放从东郊回来，直接来到两人约的城外花船上。
汤承远给鸨多塞了赏银，包了花船，闲杂人全都撵了下去。
张放看他神色，问道：“朝中出事了？”
汤承远捅了捅炭炉，烧上水，“陛下身边四位给事中，汤崔赵贾。其中赵、贾就是做些誊写抄录的工作。”
“嗯，我知道。崔郎就是有一次宴席上，被我扇了一巴掌的那个。”
“对，是他。崔家跟端王府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赵六郎是皇太女父亲赵跃那一支的旁系，平时为人十分谦虚内敛。贾砚书的姐姐是贾贵妃，为人低调沉稳。前几日不知道怎么惹了陛下。我轮值到宫里的时候，贾砚书已经在承霖殿外跪了一宿。之后，贾砚书被降职。昨日，我听父亲说。右相推举一人，姓封，名彻，字清让。”
“如果这次推举成功，陛下身边四位给事中，三个都是华仪夫人的人了。”
张放捏着手中杯子，指节都白了。
汤承远怕她真捏碎了杯子，伤了手，从她手中拿下杯子，继续说道：“姐姐知道的。给事中只是誊抄传话，但是陛下有时候看劄子看着看着，会突然问我意见。父亲昨日一直叮嘱我说话千万小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要授人以柄。”
张放说：“赵六郎不必担心。他母亲跟赵家本宗并不亲，赵六郎也是凭自己本事中举。只不过，他一路升迁，华仪夫人没有从中搞鬼。”
“那个崔大就是个纨绔，脑子比核仁大不了多少。贾贵妃虽然不得宠，但是两位皇太后很喜欢。所以，华仪夫人这是把两位皇太后在陛下身边的眼线给砍了。”
汤承远给她重新倒了茶，“正是如此。”
张放的父亲最早是德懋公主麾下大将，当年跟着德懋公主去了武北，后来又跟着龙千山打天下回到中都。虽然娶了华仪夫人的妹妹，但是两家关系也是一言难尽。
眼下更是威胁到汤承远仕途。
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华仪夫人势力过大，“这个封厮，绝不能让他混到陛下身边。”
“姐姐，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我明日先去一趟望山阁。”
“姐姐，喝茶。”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张放清早让厨娘蒸了一屉初春才有的青团，用青叶一个一个仔细包了，让侍卫拎着，往西郊灵溪畔的望山阁去看赵贝锦。
张放到灵溪畔拴马时已经快正午，下马就看见花颜在溪边浣洗，“花颜。”
花颜抬头面色慌张，站起来，“张将军。”
张放把青团递给花颜，“早上刚蒸的，装盘端上来。沏一壶清茶。”
花颜接过青团却站着不走，“张将军，等一下。”
张放问：“怎么了？”
“那个，殿下还没起。”
“都过午时了还没起？不会是病了吧。”张放说着就要往望山阁走。
花颜不顾礼仪，一把拉住张放，“将军留步啊。”
张放似乎明白了，“是不是封彻那厮在？”
花颜不松手不说话低着头。
“那臭不要脸的东西最近常来？”
花颜小声说：“隔三五日就来住二天。”
张放说：“行了。松手吧。我先回去了。”
张放气冲冲上了马，转了一圈气不过，又兜了回来。
闻侍卫长提马跟上来问道：“将军，何事？”
“咱们刚才从山道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马车？”
“什么马车。”
“就是封清让那个单辕白马的马车。”
闻侍卫长前后看了看说：“我往前面去看看。”
很快，闻侍卫长提马回来，“在月桂树另一侧。看起来是故意拴那么远，这样从山道过来的人，不往里走就看不见。”
张放跟闻侍卫长说：“你去车舆里埋伏，把他给我绑来军牢。”
闻侍卫长：“我自己？”
“怎么？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你还怕打不过？”张放不想这件事让更多人知道。
闻侍卫长说：“将军若只是想教训他，我改日带几个兄弟在城外酒肆埋伏，狠揍一顿，或者直接划了他的脸……”
“啧，又不是地痞流氓。”张放打断他，“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事情轻重。所以，直接绑来军牢。”
“是。”
闻侍卫长在车舆里一等就是大半日，窝在这车舆里不敢坐不敢躺，等的满肚子火。
天擦黑时，封清让才从宅院里出来。
闻侍卫长原本想一掌打在后颈打晕他，可这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又改了主意，得让这小子受点罪。他直接从车舆探身出来用麻布条勒住封清让的嘴，拖进车里。
封清让没有防备，只是试图拉开勒到嘴里的布条。
闻侍卫长把布条在他脑后系成死扣，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麻绳，三两下就把一个大活人反手绑成待宰的猪崽。
人拎到军牢的时候，两个手臂都因为反拧绑的太紧而脱臼了。
张放把人关了一天一夜，不给吃喝。
封清让在又脏又臭的牢房里，又渴又饿。绳子一直没松开，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臂双腿的存在了。
第二天夜里，张放来到军牢，让人把封清让提出来。
封清让迷迷糊糊被人拎出来，绑在刑架上，一瓢凉水浇醒。
张放说：“你们都出去吧。”
封清让借牢里的火把，看清眼前人，高束马尾，没有钗环，穿着红色戎装，棕色马靴，黑色甲胄。手里拎着黑色莽鞭。
竟然是个女子。
“军爷，在下犯了哪条律令，可否告知？”
张放走过去，用马鞭抬起他下巴，借着火光左右看了看，“别跟我耍小白脸那套！对我没用。抓你来，没别的。以后再别去灵溪了。”
“灵溪？”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望山阁里住的是谁？！”
封清让从前天被抓来，真的吓得要死。以为自己招惹了中都哪位达官显贵的夫人，被人家老爷抓来灭口。可是，刚才听到这女将军说灵溪，那么就一定是跟望山阁里住的那位有关。眼前又是个女子，他放下心，也回了魂。自十三四岁懂事起，他就在女人堆里打滚，最知道怎么跟女人打交道。
封清让反问：“知道又如何？”
张放忍无可忍，反手一个嘴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封清让舔了舔嘴角的血，轻轻一笑说：“我劝军爷最好别弄花我的脸，不然华仪大人会不高兴的。”
张放看着他粉色薄软的舌尖滑过细嫩的唇角，真是个会勾人的。
“呵。”张放冷笑，知道他是故意抬出华仪大人，“别说你的脸，我就算今天在这里宰了你，也不会有半个人过问。”
封清让也不示弱，“如此看来，军爷的军阶不低，并且跟华仪大人关系颇深。让我远离灵溪，到底是替殿下出头，还是替华仪大人教训我？”
“你既然已经自由出入端王府了，又去接近殿下，到底是何居心！？”
“你难道看不出，现在明明是我更吃亏。殿下最近神采飞扬，比当初还要漂亮数十倍。”
“恬不知耻。”
“什么耻不耻。男女之事她迟早要知道，我给她开窍，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报。”
“放肆！”张放抬手又是一巴掌。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很正常。你最近去见过她吗？你知道有了我的陪伴，她有多开心。她若是能就此振作起来，不好么？她才几岁？十八？十九？你忍心看着她在那荒山野岭，守着祖坟就这么枯萎下去？”
张放不再跟他胡搅蛮缠下去，说道：“端王府和望山阁，你选一个。”
“哎呦，这可太难了。要说实权还是在华仪大人手里，可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了殿下，她总不能让侄子当皇储。殿下嘛，只是暂时被罚守陵，可只要她还是皇太女，这江山迟早是她的。这要怎么选？”
“你无非是想从她们身上某个一官半职。”
“一官半职？如今，陛下不朝，不见大臣。别说我一个小小进士，就连今年新甲前三都没有个一官半职。当朝八位宰相，五位都是当初华仪大人举荐的。军爷，要是你，你怎么选？”
这些权色权钱交易，她懂。
张放似乎妥协了，叹口气说：“殿下够可怜了。我只希望你别玩弄她感情，要骗就骗到底。”
封清让仰起头笑笑，又低下摇摇头，“玩弄？哈，玩弄？我才是你们这些权贵的玩物！”
“华仪大人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也知道你要什么，她会给你的。可是殿下，她以为你爱她……所以，离开殿下。去要你的官职。”张放语气缓和下来，继续说道，“殿下无召不能入中都。你想避开她很容易。只要你不再去灵溪，她也无法找你。”
封清让点点头，“可以。可是，我就这么消失，是不是有点残忍？”
张放说：“我这几日会亲自去告诉她。你无需担心。”
封清让不答话。
张放说：“你家世我已经查的清清楚楚，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出现在殿下面前，我就治你个逆罪，立斩无赦，诛三族！”
“将军好大权力。”封清让语带讽刺。
张放说：“你知我军中每月往来边塞多少情报？我随便找一份按在你头上，说你恶意接近朝中重臣，卖北方十六处要塞驻军布防图给漠北外族。而且我可以先斩后奏。你说，诛三族是不是都算皇恩浩荡了？”
封清让垂下头，“明白了。”
张放把他从刑架上解下来，拎到军营外，扔到马车上。
封清让靠在车舆边，看着微亮的天边，“军爷，我这脸上带伤，衣衫破烂，一身大粪味，消失了三四天。回去要怎么跟华仪大人解释？”
“随便你撒谎也好，实话实说也行。我如果在乎，就不会绑你来！”张放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