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早上吃饭的时候，顾可温将去苏格兰出差的事情告诉爷爷。

“苏格兰……”爷爷沉吟了一瞬，忽而道：“你认识顾可温吗？是我的孙女。”

她喉头一塞，道：“认识，我这趟就是要去她以前的学校。”

爷爷很惊喜地看了她一眼，说：“那你去帮我看看，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吧。不要跟她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

顾可温心里难过，应了声“好”。

爷爷还是不怎么认得她，有时候把她当作之前在廉租房的邻居，有时候把她当作赵管家，偶尔会短暂地认出她，记忆却还停留在十年前。

君临华府附近不好打车，钟辞让吴叔送她去机场，能节约不少打车的时间。

上车的时候，吴叔和吴特助都在车上，钟辞也在车上。顾可温看到钟辞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她还以为他要自己开车去上班。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到八点，于是道：“要先去市中心再送我去机场吗？这样子我可能有点来不及。”

她半个身子已经坐进车里了，钟辞眼神示意她关门，等她乖乖坐好后才幽幽道：“先送你。”

她安静下来。

窗外的树急速倒退，车里只有导航的声音。顾可温偷偷侧头觑了眼钟辞，后者正仰着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们这样，很像妻子出差时，丈夫因为不舍所以特意来送她似的。但正常的夫妻，肯定不会像他们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钟辞忽然睁开眼睛，轻声问道：“酒店订好了吗？”

顾可温点头，“订好了。”

钟辞又说：“预定信息发我一下。”

她一瞬间有点懵：“啊？”他要她的预定信息做什么？

“预定信息。”钟辞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她，似乎发现了她眼底的不乐意，继而补充道，“顾可温，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有必要掌握你的大体动向，毕竟，你有前科。”

——前科？他是在担心她出国是为了卷款潜逃吗！爷爷还在他手上呢，她怎么会逃跑？！

顾可温暗恨一声，皱着眉将预定信息截图发给钟辞。

钟辞扫了眼全英文的预定信息，发现她只订了五天，道：“不是说要去一周多一点吗？”语气里不乏微末的欣喜。

“后面的定在意大利，我过去看下拉米尔老师。”她解释道。

到机场后，吴特助远远地跟在后边帮她拿着行李，她和钟辞沉默地走在前面，两个人中间宽的几乎能再站两个人。

她的飞机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起飞，如果钟辞一直在这里陪她的话，她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窒息而亡。

她已经在线上值机过了，现在去过安检。鄚城机场里的人很多，好几个人从她和钟辞中间穿行，差点撞到她。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裹住她的手，“小心点。”

是钟辞的手。

已经快到安检处，于是他们一起停下脚步。

顾可温原本想朝吴特助招手示意他快点跟上来，吴特助却在看到他们牵手以后彻底停在原地不动作了。

“手怎么这么冷？”他声音透出一丝讶异。

国内还有几天到冬至，苏格兰那边的天气却四季如春的，不如国内冷，所以她没带什么厚衣服，出门时还不觉得，机场偏僻，到机场后才越发觉冷。

钟辞退下风衣外套，给她套上后，拉着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将她的手揣进他的外套里。

“等到了那边就好了。”顾可温暖和地长舒一口气。

他们又拉不了手了。

钟辞看了眼吴特助，吴特助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背对着他们坐下。

他们果然没什么话好说。

钟辞习惯性地低头看表。

两人之间静得能听到机械表运转的“滴答”声，将顾可温的心搅得反倒平静不了，一边作势要脱去他给的外套，一边说：“你有工作就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没有工作。”钟辞不敢再看表，转了下手腕，找了个话题：“你机票买的什么舱？”

没有工作，天天雷打不动要去上班；堂堂董事，项目洽谈还要亲自出马……不会带团队，就只能一个人干到死。顾可温在心里吐槽道。

“头等舱。”她眨了下眼睛，面上丝毫不显，“我总觉得后面的位置又小又吵。”

钟辞点头，“委屈你了。”

“？”

“下次提前告诉我，私人飞机需要至少提前6小时申请起飞。”

以前的钟辞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以前……是去异地谈合作都要挑一个阴间时间赶特价飞机的人。

她隐秘地感受到了身边男人的一丝炫耀心理，忍不住将头埋进抱着的风衣里，笑得两个肩膀都在颤抖。

钟辞皱了下眉，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

顾可温从风衣抬头，脸上的笑意仍有残留，玩笑似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

“你现在真是发达了。钟辞。”

身后传来吴特助的憋笑声。

钟辞听了，面上不禁升腾出一丝羞赧来，长手长脚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放。

顾可温看他假装很忙的样子觉得更好笑了，更加收不回笑意。

钟辞恼羞成怒，起身准备离开：“回来前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她笑着点头，又想到刚结婚时钟辞出差那天，她早起去送，钟辞穿过小院走向她，吻她额头的样子。

顾可温看着手里的风衣，愣了一下，又抬头看向还没走远的钟辞和吴特助。她立刻抛下行李，连忙追过去将外套还给钟辞。

钟辞担心她待会儿冷，不接。

顾可温强塞给他，“飞机上有毛毯，我等会儿就过安检了，没事的。”

她盯着钟辞的额头看了又看，亲不到。

她一米七的个子在南方女孩中算是很高，但钟辞却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

钟辞勉强接过外套，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话。

只见顾可温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拘谨地张开双手道：“要不……抱一下吧？”

她几乎刚略微张开手，话还没说完，钟辞的气息就朝她疯狂席卷而来，闯进她的七窍里，不似往常的清冷，是火一般汹涌的、扑面而来的热烈。

她的手甚至忘记了要合上。

吴特助很有眼力劲儿地往停车的地方去，眨眼间就不见了。

钟辞抱得太紧了。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只好拍拍他的背，艰难地说：“有这么舍不得吗？”他再这样，她会胡思乱想的。

他在她耳边温声道：“经期刚结束就跟我说出差，钟太太，你这样很不称职。”

说完，钟辞放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停车场走去。

顾可温第一次在原地观望了下他的背影，竟从中看出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钟辞，真的仅仅是因为欲望而舍不得吗？

*

整整一天半的时间过去了，飞机才落地苏格兰D市。

顾可温去订好的酒店办入住，前台告诉她，她的名下有两个预定，一个是豪华大床房，一个是套房，问她住哪一个。

“套房预定的费用是线上支付还是线下？”豪华大床房是她订的，可套房是谁用她的名字订的？

“线上用信用卡担保订的，我们可以直接从信用卡上扣款。”

她让前台等一下，走到沙发区去给钟辞打电话。

会议正开到一半，钟辞的手机响了。

“休息五分钟，我接下电话。”钟辞起身往会议室外面走。

会议上的高管们面面相觑，集团有多重视智慧养老这个项目大家都有目共睹，能让老板主动暂停项目进度汇报，得是多大的新项目？

“落地了？”他接起来。

“新项目”还不知道已经有一大波高管对自己投来竞争意图，正含笑问道：“嗯，套房是你用我的名字订的？”

“嗯。”

“谢谢啊。”

她礼貌道谢后就挂断了电话，徒留钟辞一个人在会议室外消磨剩下的四分三十秒。

顾可温走回去，将护照和签证递给前台，用流利的英文说：“麻烦开套房，谢谢，另一个订单我会在线上取消。”

刚到的第一天，顾可温决定将剩下的下午用以休整，第二天中午先去拜访了她的导师Stephanie女士，请老师吃顿土耳其料理；晚上则约了Ivan师弟去吃中餐。

在苏格兰这个美食荒漠，很多条街都是世界风味，中餐厅、土耳其餐厅尤其多。

第一次见到Ivan师弟时，连顾可温也不禁惊叹混血儿在外貌上天然的优势。

Ivan作为中法混血儿，有一头金色齐肩卷发，冷白皮，琥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如同玻璃一般澄澈透明，眼眶深邃，睫毛浓厚，高鼻梁薄唇……堪称妖艳，只是身形略显瘦弱。

他实在太漂亮，笑起来时简直如同山间精灵坠入尘世一般惹眼。

两人聊得格外投契。

顾可温将合同递给他，Ivan称要回去好好审阅一下合同，又约好了明天下午去参观Ivan的画室，如果合适就当天签订合约。

翌日，签约非常顺利，晚上饭后，Ivan为显绅士，表示一定要送顾可温回酒店，两个人在前台和风尘仆仆的钟辞打了照面。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强迫自己移开眼神，和Ivan用中文招呼道：“你回去吧，我到了。”

Ivan笑得温煦：“美女安全到家，我的荣幸。”

他的中文很散装，多一个宾语都很难。

顾可温跟他在一起很容易被逗笑，比如此时。

钟辞缓步走到她身边，声音冷冽：“顾可温，你是装看不到还是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