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吉明辉喝得不省人事,不愿意回家,顾可温和他朋友带他去住了一晚酒店。
他朋友留下来照顾他,顾可温则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天黑得看不清路,家里却灯火通明。
那时候她还没满十八岁,爷爷、爸爸、妈妈担心她安全,表情肃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
她一回来,妈妈就上前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见她没事才放心。问她去哪里、做什么,她也不回答。
三个人围着她,审问良久,她才哭着说:“爸爸,我不喜欢吉明辉了,我不跟他订婚了。”
大家面面相觑,隐约猜到发生了事。
爸爸替她擦擦眼泪,将她摁在怀里:“好了好了爸爸的小宝贝,爸爸去跟你吉叔叔说,不跟小辉订婚了,你别哭了,乖。”
她哭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爸爸,不订婚,会不会影响你公司啊?”
顾明承见她这么懂事,心都碎了,道:“你还是小孩子,哪用得着你操心这些事?再说了,咱们家可不用联姻那一套,爸爸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嫁给谁爸爸就能让你嫁给谁。”
她哭得更厉害了。
吉明辉酒醒后回家,被吉建元狠揍了一通。但他从他爸吉建元那儿听说了不用他和顾家联姻的事,即使被揍了一顿也很高兴。
昨晚,顾可温的话其实和表白没什么区别。
他听懂了,可他要装听不懂。
他不清楚自己对顾可温是什么感情,发小吗?妹妹吗?他不知道。
从很小的时候,吉建元就告诉他,虽然他只比顾可温大了几个月,但他是哥哥,要保护好顾家的小妹妹,要让着她,要和她处好关系。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吉明辉只是照做,幸好这个妹妹也很乖很可爱,会叫他小辉哥哥。
长大些他就明白,可温妹妹的爸爸在商场上是香饽饽,大家都想从顾叔叔那里捞好处,他爸也是如此。
他渐渐厌烦透了父亲的说教,厌烦生意往来,厌烦任何限制他的条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自由,任何利益想去捆绑他、限制他,逼他做选择,他都要跳起来反抗,好像这样就掌握了自己人生的选择权。
失去了顾家的合同,吉建元总是琢磨着用吉明辉换点什么回来,联姻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没有了顾家,还有张家、李家、赵家……总之,他想要的自由就像放风筝,很容易就断线了。
他开始在身体上放纵自己,酗酒、打牌、抽烟、谈很多女朋友,和不同的女人做|爱。
钟辞的出现给他敲了一个狠狠的警钟。
顾可温喝醉了不小心亲到钟辞的脸时,他暴躁地推开钟辞,那几乎是他的本能。
不过大半年时间,顾可温效仿他给钟辞攒了一个什么介绍局,大张旗鼓地宣称他们在一起了。
简直可笑。
顾可温绝不可能喜欢钟辞,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他和顾可温认识多少年了?钟辞和顾可温才认识多久?
钟辞那种心机深沉的穷光蛋,凭什么能被顾可温喜欢?长得帅?努力?上进?别开玩笑了。除非顾氏突然破产,或是突然出现不可抗力,又或是突发奇迹,否则钟辞穷尽一生也不过是望其项背罢了。试问,他一个人怎么和别人两三代人的积累对抗?
钟辞和顾可温,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他从钟辞眼神里看出,钟辞一定喜欢上顾可温了。
他真是要吐了,钟辞也配?
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退一万步讲,钟辞喜欢的顾可温,是他吉明辉看着长大、陪着减肥、被他从小保护的顾可温。钟辞压根儿没见过顾可温一百七十斤的样子,如果见到了,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可温吗?像钟辞那种肤浅、势利、贪财的人,怎么配得上被千娇万宠长大的顾家小公主?
他们不合适,迟早会分手。他得出这个结论。
吉明辉非常笃定自己的判断,却万万没想到,这个“迟早”,竟让他等了三年。
听说顾可温送给钟辞的礼物,被钟辞卖了拿去换钱,当场被顾可温抓了个现行。
他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并且瞒着顾可温,上门和钟辞干了一架才罢休。
但很突然地,顾可温悄无声息地出国了。
这事还是鲁清薇告诉他的。
紧接着就传来顾氏破产的消息,而他和顾可温就此失去联系了。
她漠视他的关心,拒绝他的帮助,不回他的消息,更不接他的电话。
彼时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想见她。
他们的小群里一直在不敢讨论顾家的事,大半年后可温自己在群里露了头,他才知道可温在英国读书,却不知在哪所学校。
当他单独联系上他心心念念的可温时,她已经是拉米尔的艺术助理了,且完全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他不想将那些事告诉她,徒增难过而已。
因为疫情的出现,可温跟他说,想回家看看。
他劝她仔细想清楚,却又暗暗期待她回来。
她的机票是他搞来的。
他和鲁清薇去接机,可温从到达厅出来时,这几年的空白似乎都被思念填满了,他们好像从未分离过,一时间比从前的亲密更甚。
他不叫她小胖妞,也不叫她全名了。
他心底那些隐秘又深刻的情感全都涌上来,再也不同之前的雾里看花——
他喜欢可温。
无论她胖瘦美丑,无论她贫穷还是富有,他都喜欢。
他偷偷帮可温还上两千万的贷款,可两千万确实不是小数目,他的账上一有变动,立刻就被父亲发现,也同时发现了他和可温的关系。
顾氏破产后,父亲很快和绿色置地的张董张建成搭上了线。
父亲冻结了他的数张银行卡,威胁他说:“小辉,婚前你怎么玩我不管你,婚后也不是我管你,只要你同意订婚,娶了张董的女儿,顾可温剩下的八千多万贷款,我立刻打到你账上,你的所有卡我也即刻解冻。”
这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食其力的重要性。
他所有的反抗和叛逆都像个笑话一样,在父亲的掌控下土崩瓦解。
他知道可温卖酒的事,知道可温为了还债四处奔波,他怎么可能不心疼?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同意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的一切都是他父亲给的,他只能受制于人。从前那个幼稚、叛逆、乖张的吉明辉也在同意联姻的那一刻彻底灰飞烟灭了。
可温回国时,钟辞找他谈过一次话,大意就是让他一心一意对待可温,否则他绝不会放任可温和他在一起,也绝不会放过远鑫建材。
那时他意气风发,一想到钟辞竟然还在觊觎他的可温就怒不可遏,狠狠怼了回去:
“钟辞,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话?我和她青梅竹马,相识相知多年,而你,不过是当初可温借来刺激我的工具,你和她的三年,你真以为是两情相悦的恋爱吗?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而已!你真以为你悄悄安顿了可温的爷爷,她就会感激涕零对你刮目相看吗?痴人说梦!现在你还出现在这里纠缠不清,不觉得很让人鄙夷生厌吗?”
他说完只觉得痛快,可钟辞接下来的话也更深地刺痛了他。
那个男人白手起家成功了,和他父亲平起平坐,听完他的话只是慵懒地敛眉一笑,似是对那三年时光充满了眷恋,而后淡淡道:“我爱她是我的事,她得偿所愿我就为她开心,一厢情愿我也甘之如饴。我的话你好好放在心上,如果我发现她过得不好,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钟辞说完就走,并未逗留。
吉明辉却久久不能忘怀他的话,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喜欢将永远没有钟辞的爱,那么拿得出手。他的喜欢在青春里兴许还算热烈,在现实里却不堪一击。
*
钟辞出差的第四天,晚上九点。
顾可温没有主动给钟辞打电话。她想要预支的分红拿到了,开花的紫罗兰也无需浇水,她实在没什么事需要叨扰钟辞。
关于吉董亲自批了她离职申请的事,她仅仅是猜测与钟辞有关,可转念一想,兴许是吉叔叔不想她和吉明辉再有往来,所以想尽快将她撵走也正常。若是因此特地打电话过去问,反倒显得她自恋、缠人、惹人烦。
她静下心想将那晚的画画完。
这幅画是钟辞训话的样子,她觉得有趣,所以想画下来,只是千万别被钟辞看到,免得误会了什么。
九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是钟辞发来的视频电话请求。
她心神一动,放下画笔,确认摄像头拍不到画板,才摁了接听键。
钟辞已经洗完澡了,穿着浴袍坐在床上,手里拿了个小册子,问她:“在做什么?”
顾可温觉得他身后的陈列与前几晚有些许不同,像是换了家酒店,但这不重要,她也没多问,只道:“画画。”
钟辞又问:“画的什么?”
顾可温心虚地扫了眼画板,道:“没什么。你呢,有什么事吗?”
钟辞显然没什么正经事,只是很想她,所以还是忍不住打视频了。
他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借口:“我这边有点私事,会晚两天回来,27号晚上在星宸酒店有个慈善晚宴,需要你出席,你可以先准备一下,你应该比我懂。”
顾可温点点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什么私事?”
她盘算了一下,他们虽然属于利益捆绑关系,但也的确是合法夫妻,她以妻子的身份问一下,应该没问题?
钟辞顿了一下,“现在不太方便说。”
这下换她尴尬了。
——她是不是太没有边界感了?!
顾可温再次意识到,她和钟辞与正常夫妻有本质上的区别。
她迅速说:“嗯,那不打扰你了,我先挂了。”
不等钟辞接茬,她就飞快挂断电话。
独留钟辞一人在异乡纠结是不是哪句话得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