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早上钟辞走得早,顾可温醒的时候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她给林特助发消息,询问辞职流程走得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林特助回道:【不太顺利。】
顾可温心里一沉:【怎么了?】
林特助:【吉总让你自己去找他批离职书。】
顾可温:【那我现在过去?】
林特助:【吉总刚离开公司,估计下午也不会再过来,我帮你再请一天年假,你明早过来吧。】
顾可温:【好的,谢谢你,林特助。】
顾可温抱着手机思来想去,否决了电话联系吉明辉这个想法。她想,还是明天当面和他谈,再纠缠不清,对她、吉明辉和钟辞,对他们三个人都不好。
她起床后,唐大厨单独为她现做了早餐,丰盛又新鲜。
院子里的轮椅空着,爷爷杵着拐杖站在轮椅前,似是在看什么。
顾可温用完早餐出去陪爷爷,才发现爷爷在看隔壁2901的院子。
她心窒了一瞬,上前去搀扶爷爷,轻声问:“爷爷,在看什么?”
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见她来了,立刻低下头说“没什么”。说完,爷爷就一步一步往室内挪,挪到沙发上,让廖姨打开财经频道给他看。
顾可温心里难受,陪了爷爷一会儿,便去三楼的画室画画,想着把那天的画画完。
这一画,竟就画了到了下午,午饭是廖姨端到画室来的,等她吃完又悄然撤走碗筷,唯恐扰了她的兴致。
整幅画她使用了印象主义的绘画手法,用色块绘成,光与影的处理非常细致——画中是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一对璧人身穿雪白的礼服,手挽着手站在红毯上,享受大家的注目。宴会里的其他宾客穿着各式颜色鲜亮的礼服,脸上皆洋溢着欢笑和祝福,而角落里的女人却穿一袭灰色朴素的礼裙,做拉小提琴的动作,小提琴的琴弦却是断开的。
这画用色大胆,灰色礼服和周遭的一切色彩形成鲜明对比,明明画中央的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偏偏却让人一眼集中到角落里穿灰色礼服的小提琴手身上,破损的琴弓让人一瞬间体悟到作者悲伤、失落的情绪。
顾可温将这幅画命名为——《破损的小提琴》。
让这幅画在窗边晾着,顾可温又去收拾之前搬过来的书画作品,做了裱框和保护措施的基本上都是奶奶和妈妈的书画作品。
之前为了还债,奶奶和妈妈留下首饰基本都卖了,只剩下这些字与画,她舍不得卖。
奶奶党夌曾是鄚城书法协会的副会长,帖学名家,于篆、隶、楷、行、草诸体上颇有心得,深受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与颜柳二家的影响,晚年醉心钻研赵体(赵孟頫),生前最后一次创作,正是用赵体小楷抄录了一幅《滕王阁序》,深受追捧。
妈妈从芝兰也曾是鄚城美术家协会会员,现代风油画家,步入中年后改画国画,亦有小成。每年顾可温生日,妈妈都会画一幅肖像油画给她,见证她的成长,但只画到了她21岁。21岁后,她再也没有妈妈为她画肖像了。
钟辞诚然是个暴发户,不懂得如何装扮屋子,偌大的别墅里空荡荡的,活像个“雪洞①”,朴素极了。
顾可温挑了一幅6岁的、一幅17岁的,并几幅妈妈曾展览过的画作,挂在画室的墙上;又去爷爷房间挂了四张吊屏②——是奶奶用行书临的李白的《将进酒》,很是风雅。
画室与琴室挨着,外间连着露台,露台下正是前院,往下看去,光秃秃的一片,没甚意趣。
顾可温从前爱打理这些,有不少花店老板的微信,于是打电话叫他们送些花种和盆栽来,好叫楼下的院子鲜活些。
她以前阅历浅,喜欢香槟玫瑰、蝴蝶兰、郁金香、铃兰等等又贵又难养的花。
现下经历了许多变故后,尤其偏爱向日葵,她喜欢葵花明媚的颜色和积极向上的生长力。正值秋季,不宜播种,便叫花店老板送了一些已长成的花和一些花种,其中葵花最多,另有橙意月季、郁金香、铃兰等等。
她挑得都是一些生机盎然、颜色偏橙、黄、红、白等色的花,搭配向日葵显得格外青春活力。
花店的人来移植花卉时,顾可温眼也不眨地用钟辞的副卡划掉两万多块,昨晚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甚至很想看到钟辞收到信用卡副卡突然支出两万块的表情。
可惜她看不到,甚至钟辞都不会打个电话问下用途。也是,凭他现在的身价,两万块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钟辞晚上回来时,亲自从车上搬下来一盆紫罗兰,正要往院子里放时,却见院子里一片生机。
他抬头去看门牌号——没走错,想是顾可温弄的。
“这个季节,你这花得放屋子里,免得冻着。”顾可温倚在门边,笑着看他。
钟辞欣赏了一下她的笑意,心里觉得欣慰,从前的活泼总算养回来了一些。
他放下紫罗兰,指挥吴叔搬到书房去。
“今天没去公司?辞职流程都走完了?”钟辞在玄关处换了鞋,廖姨接过他手里的西装外套,转头挂在衣帽架上。
顾可温抱着手,漫不经心地回道:“林特助说吉明辉让我自己去找他签离职申请书。”
钟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知晓,没再多问。
爷爷的风湿病时好时坏,偶尔能自己走两步,偶尔连床都下不了。此刻廖姨扶着爷爷到餐桌旁坐下,钟辞也洗完手回来坐好。
三人一起用了餐,餐桌上只有顾可温细细陈述今天对家里环境做了哪些改善举措的声音。
爷爷偶尔附和一两句。
钟辞不知道说什么。他默默听着,不觉得吵闹,只觉得动听。
吃完饭,顾可温跟着钟辞上楼进了书房。
钟辞逮住身后的小尾巴:“跟着我做什么?”
“想用下你的电脑,发个邮件。”
“去吧。”
钟辞从电脑旁的抽屉里拿了盒烟出来,到书房外的露台上去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顾可温发了几封问候性的邮件给她远在英国的硕导、被困在意大利的拉米尔以及几位世界各地的相熟的同学。
钟辞还没回来,顾可温犹豫着走过去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一手夹着烟,一手举着手机在打电话,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偶尔点头称是,像是在谈工作。
顾可温不便打扰,于是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
钟辞昨晚答应了她要克制,今晚很是守诺。
等他洗完上床时,顾可温问他:“你明天要去哪里出差?”
“羊城。”
“去几天?”
“一周,快的话三、四天。”
“噢。”
钟辞将她抱进怀里,“怎么了,舍不得我?”
“少臭美。”顾可温顿了下,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习惯了他的接触,这太不可思议了。
跟吉明辉在一起的时候她很抗拒类似的接触,因为吉明辉的每段恋爱她几乎都知道,也知道他们到了哪一步。每次吉明辉一接触她,她就觉得浑身膈应,以至于他们一直在谈柏拉图式恋爱,最多拉手、接吻,再没有更多。
和钟辞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拉过手,她也为了和吉明辉宣战,主动亲过钟辞,但也没到最后一步。
而钟辞唯一一次主动亲她,就是领证那晚,她躲开的那次。
“钟辞,”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问他,“我们领证那天,你是第一次吗?”
钟辞顿了下,“嗯。”
“噢,难怪。”难怪前两天那么生猛。
顾可温一想到他31岁还是处男就觉得好笑,憋都憋不住,整个人只好躲在被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钟辞翻身压住她,“顾可温,那你呢?”
顾可温一边笑一边点头说:“我也是。”
她以为钟辞是想笑回来,权当作扳回一城。
“噢,”却见钟辞只是浅浅地扬了下嘴角,模仿她的语气说:“难怪。”
她忍不住凑近他去问:“什么难怪?难怪什么?”
钟辞不答,存心吊着她。
顾可温太好奇了,他难怪什么?她又不生猛。
她想不通,央着他告诉她。
钟辞让她将耳朵凑过来,她立刻凑上去,却听他说:“难怪你那么紧。”
顾可温彻底不笑了,躺得离钟辞远远的,在心里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钟辞觉得自己确实说得过火,又贴上去抱她:“我的紫罗兰要天天浇水,我要出差了,这几天你帮我浇一下,嗯?”
她闭着眼睛,不理他。
——什么紫罗兰还要她亲自浇水?廖姨浇不得?哼。
吴特助一大早就开车过来在2801门口等着,同行的有一个生活助理鱼桃,和智慧养老项目的负责人周静宜。
十一月的羊城比鄚城暖和得多,鱼桃过来给钟辞收拾行李。
钟辞坐在餐桌上和一旁的吴铭说话,却还没开始用餐,似是在等她和爷爷。
顾可温拢了拢头发坐下:“爷爷还没醒,咱们先吃吧。”
钟辞点点头,示意吴铭继续。
吴铭简单说了下出发时间、当天行程,入住酒店到项目合作公司所需的时间等等。
临出发的时候,顾可温到院子门口去送钟辞,才发现车上还有个女人,头发刚过下巴、没有刘海、眼睛不大但锐利,身穿米色休闲西装,内搭一件墨绿色深V雪纺衣打底,干练又利落。
周静宜看见顾可温时,呼吸都窒了一瞬,但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走到后者面前,一面伸出手一面自我介绍道:“百闻不如一见,想必这位就是老板娘了。常听老板提起您,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您好,我是集团项目部的周静宜,也是智慧养老项目的负责人。”
顾可温看见她时也怔愣了一瞬,轻轻与她握了下手,心里涌出一抹奇怪的感觉,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们这是……要一起出差?”
周静宜面色略显惊讶,转头去看钟辞。
——钟董没告诉她吗?
钟辞也听到她们的动静,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走过来解释说:“嗯,她是项目负责人,必须得去了解情况。”
“哦。”顾可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那……别耽搁你工作,再见。”
“再见,”钟辞径直过去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眉心,“乖乖等我回来。”
众人看完了才想起来要假装很忙的样子。
一抹殷红爬上她的耳根,顾可温强作镇定地点点头,催促他离开。
周静宜单独上了一辆车,吴特助和鱼桃跟着钟辞坐一辆车,两车先后驶出,往机场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