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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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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白马十一年,□□之后的次年,所有的士兵,只要分休,一律下地屯田,连他的父亲崔仲宣也亲自挽起裤腿,卷起袖子,和作士及屯田客一道,在边防上种地。

幸而上天垂怜,那个春天降下甘霖,龟裂的土地终于恢复生息。

青苗拔地,至小腿高时,他和父亲走在地里,远望田野风吹如浪,历来和燕人交锋,内心暴戾的他,难得感受到片刻安宁。

但下一刻,崔仲宣便扬起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你知道你错了吗?”

“我没错。”

“你差点杀了仇家那小子!”

“我没错!”他依然如此回答。

崔仲宣脸色发青,抚着胸口大喘气:“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杀人来解决。”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父亲,我只知道杀人的事,必须用杀人来解决!是您太仁慈,这种仁慈迟早会害了您!”

崔仲宣沉默以对。

这一年,放任他们在外征战的朝廷已有戒备之心,派与他们不对付的,江南士族仇家的长孙前来边塞任监军,混资历。

荒年总是会逢大乱,燕国内战,南下逃难的人许多,仇秉文没上过战场,为了争功,放箭射杀毫无抵抗能力的南归百姓,边防外血流漂杵,尸体七天七夜都烧不完,连河水都断流。

崔俨本来领小队人马在前线调查,得知此事后回到青州大营,把仇秉文捉出来打了一顿,快要打死他的时候,被赶来的崔仲宣强行拉走。

仇秉文的胞妹仇道微嫁给了陈岱,彼时陈岱已从吏部尚书晋位三公,紫绶金印,一时风光无量,仇家与陈家扎根江左,势力雄厚,在局势尚不分明的情况下,崔仲宣不愿他得罪江南派系,在朝中被大力弹劾,最后疲于权力斗争,而叫燕国有机可趁。

一切只能私下解决。

而私了的结果,则是朝中一纸诏书把仇秉文调回去,军功抹去,轻拿轻放,他本人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那些无辜的百姓就这样白白送命。

仇家人丁不兴,仇秉文生来得宠,家中给他起名,望他在朝中一番作为,奈何烂泥实在扶不上墙,只能给他另谋武将出路,可接连又捅了篓子,他不仅为家中数落,还白给崔俨打了一顿,心头积怨颇深。

随他前来的子弟再三劝他,崔家既然肯卖仇家的面子,你在人家的地盘也要有所收敛,如有不甘,往后再动手不迟。

这不提还好,一提,他更憋不住,使坏在军营里闹了一通,却一个疏忽捅了篓子。

六月,前方传来的军报,叫他调包,私下篡改,他以为领兵的会是崔俨,想让他栽个跟头,好吃一顿苦头。

没想到崔家治军严格,事发很快,尽管好几次他都有机会上呈正确的军报,但他怕崔家知道他下黑手,拿住这一把柄,于是咬死不承认,还将证据全数销毁。

结果被北面抓住漏洞,本是一次小的局部战斗,崔家却损失惨重,以至于崔俨的堂哥崔晔惨死关外。

二十多年前,楚国有个顶厉害的寒门将军萧承方,他手握天下兵马虎符,暗中与还身在燕国的崔仲宣联系,与其联合,只待崔仲宣南归,便举兵北伐响应,一举夺回前朝失却的中原领土。

然而,崔仲宣虽顺利南下,萧承方却被苟安江表的江南世家联手做局害死,而他扶立的先帝软弱无能,默许了世家的所为。

十年之内,朝廷再未提过北伐。

为了南归,祖父忧愤而死,大伯父和父亲决裂,执意留在北方,三叔为了救他父亲,在归途中牺牲,堂兄弟战死过半,追随他们的士兵和百姓更是死伤无数,这一切血与泪的付出,只是为了中原河山,为了自古的家园。

三叔去后,只留有一子在世,虚长崔俨六岁,和崔俨一块长大。

两人感情甚笃。

崔晔死后发丧,丹阳仇氏和颍川陈氏联合出面施压,各打五十大板,仇秉文回家思过,而崔俨军中则由报信的小将背锅,后者羞愤而死。

仇秉文松了口气,收拾行囊仓皇逃离,崔俨独自策马,沿着上京的路追赶,崔仲宣抚恤死去的那名将士家小,忽闻飞报,说二公子已经上路,便也快马紧追。

昼夜不歇,一日后父子俩在关口碰面。

崔俨和崔仲宣争执,坚持要仇秉文偿命,自己亲自去把人抓回,但崔仲宣却道:“燕国动荡,正值我们养精蓄锐的好时候,如果杀了仇秉文,本来就不主张北伐的江南士族可能会因此仇视武将,甚而把枪头对准崔家!一旦朝廷插手,将你我父子二人调离边关,那么谁来守江山,会死更多人的!”

崔俨大骂父亲愚忠,只因担心国家动摇,只因不想涉足党争和世家争权,不仅间接害死了无辜百姓,还害死了自己麾下的战士:“儿子今日就把这话撂在这儿,父亲所担心的一切,都基于皇帝的决断,如果朝廷如此是非不分,偏私江南士族,那么这样的国家,根本没有效忠的必要!”

那被问罪的小将一家老小并不知情,见崔公骤然离去,担心之下,也跟了过来,但他们来得晚,并未听完两人的对话,只听得一句间接害死,并崔俨那句大逆不道的狠话,以为这当中还有变故,自家亲人是被姓崔的害死的。

于是,在崔仲宣死后,他们第一个归附朝廷,甚至在青州新刺史上任后,协助抓捕崔氏族人。

三年时间过去,在崔俨眼里,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仇秉文就是该死,可连带着自己的父亲都在为他保命,这样的救人又何尝不是在杀人!

——

桂花雅集。

“你大抵很瞧不上我,觉得我是喊打喊杀的莽夫,但不杀人,人杀我!不杀人你想要的一切都不会白白出现在你的面前,想要守护的人终究守不住,而你们的善良则无一衬托,只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才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否则,你们的努力迟早都是徒劳。”

他垂下眼,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温柔地凝视陈蝉。

“崔……”

崔俨转身,环顾四周,开始反击:“诸位先前所论,我听了大半,实在引人发笑。难道不打仗,楚国就一定能国祚绵长吗?”

这句话是说给陈蝉听的,作为先前的回击,他看过去一眼,但很快收回视线。

“不才曾在江左读过两年书,亲眼所见,田租、户调、力役繁重,十三岁为半丁,十六岁为全丁,但实际上,人过马鞭长,便要开始下地服役,否则一家人根本吃不饱饭,即便是旱年,也要百姓杂物当租,以充国库。”

“听说前些年朝中提出,把民户以资产多寡分三六九等,按户等征税的政策,本意是想富人多征,穷人少征,但最后因为上下腐败无法落实,苛捐杂税反而更重。”

陈蝉心间骤然刺痛,身形摇晃不稳,游方雁冲上来将他扶住,问他如何,他却摇头不语。

满座无人知晓,户等征税法还是他提出来的,那时候他们还住在豫章郡,大哥只不过是华家一小小掾属,他见疾苦,滋生这一想法,想要改革,以减少贫富差距,于是通过陈岱,向上层层上报。

但最终,事与愿违。

学子们狡辩:“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崔俨道:“你们觉得不行,不过是因为你们上比世家不足,下比百姓富贵,以前利用钱权买卖可以躲,现在躲不掉了而感到义愤填膺,你们真的考虑过露门役户,考虑过佃客兵家吗?真正苦难的人却不发一声,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兖州父老乡亲,在下倒是深感愧疚,但是对你们,大可不必!”

那位姓曹的耆老,在大批学子的簇拥下,正好乘船而至,他出身名流,在九品中正里品评甚好,来此听得这年轻人所言,便用力杵着拐杖要发话。

然而崔俨气势威风,几乎不给满座还口的机会:“张口闭口谈甚微而玄,无为而治,不过是你们希望当朝管不着你们,军队碍不着你们,你们在乱世不仅求存,还搜括敛财,甚至自以为天下都在你们口中笔尖,妄想干预权利的更迭!”

曹诚的鼻子都气歪了,哆哆嗦嗦跟羊癫疯快发作一般。

“就不说石崇奢侈斗富,王羲之袒腹东床,在你们眼中,这就算真性情了?都想效阮籍穷途之哭,可光无奈不甘又有什么用,不去争抢,难道别人会把一切送到你的面前?还是说凭你们一张嘴,天下就太平了?”

“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追捧风流潇洒,不过是为你们的放纵找借口,这个时候来抨击我大兴兵祸,你们汗不汗颜!”

陈蝉:“……”

当下竟是无人反驳,也包括他。

陈蝉眯了眯眼,往昔的日子里,却是没有发现,崔俨居然这么能怼人,又或者说,就像打仗一样,他其实很擅长发掘不同的人的弱点,然后迅速给出致命一击。

要说他讲的都对吗?

不尽然。

但没人会在争个高低的时候,去思考唯物主义辩证法。

崔俨又道:“不论你们承不承认,战争只是手段,最终看的是结果。要改变这个世道,不破则不立,要统一且坚固,就需要强大的武力支撑,不若,你们拿出一条兵不血刃的对策来!”

这会子终于能说得上话,学子们七嘴八舌议论,不少谈起天下治理,张口闭口便是若我为官如何如何,先将当朝批评个狗血淋头,真要他对症下药,大多却是连清流浊吏如何为政,公廨府衙如何运作都说不清楚。

陈蝉听得头痛,真是白给的机会都不中用,都说谈玄误国,但半吊子谈玄论道至少比瞎掺和要好。

正如此叹着,崔俨忽将矛头又调转向他:“这位公子觉得呢?”

这人不找他麻烦,显然过不去。

陈蝉叹了口气,但就事论事,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从小学开始接受思想政治教育,近代史读了八百遍,很清楚乱世必须靠枪杆子才能出政权,也知道戊戌变法、洋务运动没有军事力量支撑终究是高屋建瓴,历史已经走过一遍,给出了答案。

虽然很想反驳,但他无法昧着良心摇头。

崔俨读懂了他的沉默,趁势道:“那你是不是该敬我一杯?”

陈蝉想了一下,回身拎起桌上的酒壶,一杯满上,遥遥朝他举杯。

然而他刚抿了一小口,便被崔俨捉住手腕,崔俨欺身而上,勾起促狭的笑容,朝后方的郑崇和扫了一眼,然后就着他的手,暧昧地把满杯饮尽。

郑崇和心脏狂跳,要不是亲眼看他吞咽下去,几乎以为崔俨已经发现他给陈蝉的酒水里下药——药性发作还需一个时辰,届时雅集散会,二人将会见面。

这样的妙人,就该彻底属于自己。

崔俨仰天长啸,扬起脸冲在座喝问:“尔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看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娘的好。”

曹诚大吼:“后生狂妄!”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响,崔俨掷杯,大批士兵从林中冲了出来,学子们面面相觑,有几位心思活泛的想起他刚才话里的自称,立刻反应过来,指着正中的人,憋红了脸。

“你,你是崔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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