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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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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崇和与陈蝉相约十一月初八的桂花雅集,为掩人耳目,化名巨野张公子,提前就座。

崔俨对此人历来嗤之以鼻,连个眼神也不想给,又埋首喝酒,郑绥之倒是琢磨着叫上郑泉之去打个招呼,毕竟几兄弟从小一块长大,郑泉之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打算,眼睛里更是写满了鄙夷:“谄媚的家伙。”

在郑泉之的印象里,他这个堂弟本事半吊子,但架不住嘴巴甜会来事,爱在郑钦面前出风头,因此即便只是族中子侄,却很得郑钦青睐。

反倒是郑泉之,虽是郑夫人所出,郑钦却不闻不问,打了这么多年仗,除了军中的叔伯们放心服气,依然没什么存在感。

郑泉之不屑逢迎,有时和郑钦相争,谁也不肯退让,父子俩闹到不欢而散,用郑绥之的话说,幸好他这个大哥是个哑巴,如果再生了一张利嘴,恐怕早已被扫地出门。

郑绥之瞅了左右两眼,尴尬地挠头:“你们怎么都不动?”

“你也坐下。”郑泉之扭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回团垫上,写道:“人家更名换姓而来,自然是不想被人认出,你前去同他说话,不是坏他的好事。”

郑绥之心说,这不无道理,于是稀里糊涂点头,但不巧,郑崇和却警惕地朝他仨的方向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尤其是郑绥之咧嘴冲他笑时,他臭着脸,迅速扭过头。

崔俨嗤了一声,说:“都叫你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我怎么知道他这样一副表情,人家都看过来了,我总不能视若无睹。”郑绥之哼哼着,既气堂兄不给面子,又气崔俨还要说出来讽刺他,便把脸扭向一边,不理这些个嘴巴歹毒的家伙。

今次这雅集,临水而设,就近道旁,往来方便。

除了商阳的曹诚,人基本已到齐,一时拜会寒暄者众,郑绥之叼着狗尾巴草,看多了假笑应酬,目光一移,发现道上还有两人姗姗来迟。

雅集设台又圈了篱笆,一小童站在侧旁侍应,陈蝉与游方雁相携而来,掏名帖交付的瞬间,他的目光飞过青衿学子和金桂秋风,直直与崔俨碰撞。

这人不读书好用武的,今儿个怎么也上这儿附庸风雅来了。

一个心念辗转,陈蝉收手,并同时按住了游方雁,就着宽袖把帖子压回去——绝不能给崔俨有备而来的印象,叫他疑心名帖来历,继而追查到自己与郑崇和相交。

“我俩是丰县的学子,听说今日曹先生会在此讲经论道,特地前来拜会。”陈蝉拱手作揖,朝那小童道。

游方雁看了陈蝉一眼,正疑惑他为何手持名帖却不用,忽而抬头,发现了不远处正与旁人吃酒说话的郑崇和,眼神顿时一暗。他并不知陈蝉名帖作伪,自然以为他用的真姓名籍贯,瞬间反应过来,这里有为他忌惮的人,他是不想暴露,遂临时起意。

童子见礼,却颇为为难,今日的雅集,也算名流相聚,并非谁来通报个姓名,便能凑热闹的。

“两位……”

不远处,有人称呼郑崇和为张公子,见姓郑的未用真名,游方雁心下更加怀疑对方混进来的目的,而雅集座中,很有几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观面相,亦不像饱读诗书的儒子,等等,怎么崔俨也在?

联想到他们以金矿算计欧阳碧,游方雁只觉得头皮发麻,悄悄拉住陈蝉的袖子:“要不算了。”他没什么要事在身,单纯听说这里人多,想借此打听大师兄的下落。

“来都来了,现在走岂非更加惹眼。”陈蝉低声说与游方雁,他心知不能退,只要他现在掉头离开,崔俨马上就会意识到自己在回避他,来此的目的就变得不再单纯,倒不如堂而皇之进来凑热闹。

他笑对童子,实则说与旁人:

“我二人披星戴月而来,诸君既是以文会友,怎能不闻不问便将人拒之门外,何况曹先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等仰慕已久,只盼能聆教诲。”

附近有几位士子正在交谈,听见他的说话,便应道:“两位不容易,曹先生此刻正在路上,也不知今日能否莅临,既是放话以文会友,不如便以金桂为题,二位即兴雅作一篇,在下便做个保荐,进来和我们一道吃茶谈玄如何?”

陈蝉略一思忖,借来纸笔,写下那首李白的《咏桂》,交付给就近的学子传看。

对方起初不以为意,展纸轻轻念诵: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

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

至“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句时,忽而凛然,呼朋引伴围着那纸看,有人扯着嗓子,帮他读了下去——

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

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好,好一个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金张许史富贵门,当今世道,不是个个都愿趋炎附势,依附权贵,兄台乃有风骨之人啊,快请进,请进!”方才请陈蝉作诗的刘姓学子,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热切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游方雁正就着桂花意象冥思苦想,见那童子让行,便懒得再费脑子,跟着陈蝉混了进去。

此时正值古体诗赋变革之时,陈蝉选了一首中规中矩的,不至于引人遐思,却不想太白诗才盖世,《咏桂》一出,便引得竞相争看,更有年轻人续上刘学子的话,叹道:“只是可惜,朝廷为世家把控,寒素进取,可难比登天,否则以刘兄的才情,也绝非能当个闲人的份。”

在座多是寒门不得志之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时叹息此起彼伏。

桂花雅集不止于吟诗,以文会友不过是表面借口,陈蝉大略能推测出这些学子大儒相聚的目的——

身在门第相重的时代,这些人最痛恨莫过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被打压,被限制,无法一展拳脚抱负,而咏桂这首诗恰是太白先生写来讽刺世人不要抄捷径走后门的,可谓是正中下怀。

几位学子又互相吹捧了一番,从咏物,逐渐谈到当今朝廷,自不可避免从朝廷的软弱,叹谈到兖州的失陷和荒年兵祸。

这些人虽没有显赫的郡望堂号,但家中尚有富足,自幼不曾直面过战火,只知道死读书,如今安逸的生活因为崔俨起兵而被打破,自然群起而攻之。

“那姓崔的兵头子兴战火兵燹,致百姓流离失所,如今还要屯田招兵,简直不让人活,虽说他以清君侧为由为崔公翻案,但恕在下愚见,也许这只是乱臣贼子谋逆的借口。”

“我看崔家族人被斩首东市,一个不冤。”

崔俨一把捏紧酒杯,郑绥之看到瓷盏上的裂纹,赶忙拉住他,就在这时,刘学子恍然想起被冷落的陈蝉,顺口问道:“兄台以为呢?”

游方雁的心跳到喉咙口,他不确定陈蝉是否认出了崔俨,若是发言偏激,恐怕激怒这位兖州政权的实际掌控者,但现在提醒已经来不及,急得他抓耳挠腮。

而另一侧,郑崇和本来和身旁的人小声交谈,佯装对陈蝉不感兴趣,此刻也不禁正襟危坐,露出玩味的笑容。

陈蝉没有朝崔俨的方向抬眼,沉吟片刻,顶着众人的目光平静开口:“与其把责任归咎于个人,不如说是时代的造化。”

刘学子嗔疑:“兄台何出此言?”

陈蝉提笔,无外乎八字:“资源抢夺,权利更迭。”

“皇权要对抗世家,中原世家与江南世家矛盾根深蒂固,崔家反不反,其实皇帝并不在乎,但他需要崔家谋反,才能借机反制曾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中重臣,以此巩固皇室的地位,没有崔家也会是张家王家,陈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才是可悲之处。”

“要我说,崔家未尝不可怜。天下有几个人在乎真相呢?百姓就更不在乎是非曲直了,世道多艰,百姓只在乎天下大乱,战火四起,自己能不能有饭吃,有地方住。”

他声如玉掷,满座鸦雀无声,郑崇和咬着杯口,斜眼有趣地打量他,崔俨皱眉,郑绥之结结巴巴说不上话,郑泉之脸色冷肃,不禁显出茫然。

陈蝉撂下笔,余光微微扫过身后的人,话锋一转:“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东传佛教不是总说善恶因果相报吗,地狱净土有别,杀俘屠城,最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最后这句话,是故意说给崔俨听的。

“喂,他……”

郑绥之用胳膊肘撞了崔俨一下,本来是想提醒他,这个不知道从丰县哪个山脚旮旯里跑出来的家伙,明里为崔家说话,实际上话里带刺,暗骂崔俨是丧心病狂的人屠,但恰逢陈蝉侧头,风吹起一角幕离,他看呆了眼,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崔俨半眯着眼,自打陈蝉坐下开始,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

“幸好你戴着幕离。”游方雁用茶换掉陈蝉身前的酒,难得委婉提醒:“今日在座鱼龙混杂,不宜多言,这些学子言辞激进且有失偏颇,你可千万别当了他们的添头。”

陈蝉嗯了一声,坐下吃茶,不再搭话。

“你刚才想说什么?”崔俨忽然朝郑绥之发问。

郑绥之嗯嗯啊啊半天,被郑泉之踩了一脚,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抓起酒杯干饮了两盏,以化解心头的尴尬。

就在不久前,他还为崔俨睡了陈家公子,觉得天崩地裂,难以接受,并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对男的多看一眼,但转头就被这位气质拟比月华的公子给吸引,竟脱口而出:“我是想说……嗯……那个人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说完,他整个人倒局促起来,一时觉得自己横刀立马惯了,叉着腿实在有辱斯文,忙不迭端正身姿,装起斯文人来。

崔俨脸色很臭,阴阳怪气道:“眼睛不好治眼睛,脑子不好治脑子。”

“啊?”

郑绥之以为在说自己,手足无措,抬头却见崔俨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向陈蝉走去,并大声问:“如果杀人是为了救人呢?”

郑绥之呆愣愣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蝉。

郑泉之安抚道:“没错,就是在骂你。”说着,也跟着起身,郑崇和放下杯子,示意身旁的人不要说话,目光紧紧粘在他们仨和陈蝉的身上。

雅集上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几位炙手可热的大儒忽然被边缘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停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身上。

游方雁想不明白崔俨为何刚才没有发难,这会子却突然又杠上陈蝉,但他能清晰察觉到话里的机锋,于是果断按着佩剑,挡在陈蝉身前。

如果要动手,他可以随时带着陈蝉离开。

陈蝉拍了拍游方雁的肩膀,安抚他,崔俨则死死盯着陈蝉落在游方雁肩上的手,直到他将游方雁请开,迎面走了出来,并重复他刚才的话:

“你说,杀人是为了救人?”

金桂香气盈满水畔,远处的田野上,堆叠着丰收后的麦秸和稻杆,无不昭示着荒年终于过去。

崔俨站在风中,内心涌起冲动,随着一浪又一浪的河水起伏不息,本来只是为攥着那一口意气,连郑家兄弟也觉得他是故意找茬,只有他自己清楚,当他面对陈蝉时,整个人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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