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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少年纯情心荡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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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纾矮身匍匐在地,眼前萤火晃过,她支肘向里挪去。

耳边滴答落水,地上无土,全是石头,沁凉一片。爬了不久,衣裳浸湿,她觉得袖子有些重。好在总有几只萤火点光,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衣裳摩擦之声响了好久。

忽然,好像有什么爬过,“嘶嘶”直叫。

她停下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左右举看,通道居然比来时宽阔许多,可以蹲坐。她连忙跪好,理了理衣襟。

又是“沙沙”两声,似乎是右边。

纾纾屏住呼吸,捧住这唯一的火光,轻悄地,慢慢拧身。

纵使在这阴暗冷僻的无生之洞,仍有一抹青苔飘入眼底,她有些激动,好像是一种指引与安慰,连泪都想落下来。

当然,想落泪的,不止因这片青苔,还有那条百足蜈蚣。

“沙沙”,又一响。

眼睁睁的,小指般粗细,足两尺有余的百足长虫爬过青苔,顺着她湿冷的衣摆直直掠去,扭动着身躯,弯弯折折。

她全身一抖。

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小腿肚像被无数细针扎过,一层一层,如涤丝,又如波浪。它爬得很快,须臾就跑过鞋底。

泪滴掉在地上,融进本就湿润的石面。

纾纾听见自己轻徐地吸气,又呼气。心脏紧紧揪在那里,仿佛才开始跳动。

片刻,她决定继续前行。

慢慢地,前路越来越阔,从半跪、躬身,到能直立行走。纾纾越走越快,她有预感,今夜一定能走出这窟山洞。

烛光开道,头顶流水隙淌,偶尔砸下几珠坠到她发丝间,像警钟震魂。她紧盯着那盏微光,一步一步。

晕开的光团在黑暗中似寒夜里的炽月,令人不惧冷,不惧伤。渐渐,那光晕一圈圈胀满,一厘厘更刺人眼球,最后吞没幼小的烛辉。

纾纾停下脚步。

那是一轮真正的明月,高悬天空,无星相伴,孤零零的,静静载云而盈。

她回头一望,洞窟幽黑,深不见底,长隧如漩涡之眼,引着这头所存之物跌入海中,尤似尽处皆是虚无。

耳畔轻拂,若一绸烟霞。是悬崖潜流的风。

她站在一方平台上,渺小如尘。

对岸山壁高耸,横亘如一条长龙蜿蜒,它卧在天地之间,沉眠不醒。月光投下,巨影笼罩住纾纾,她单嵌在这画卷之中,像一笔不起眼的墨珠。

心脏突突直跳,与沧楠山那悬崖的气势恢宏、雄壮阔丽相比,这里更具肃杀萧索之气,观之胆寒。

战栗忽抖,她方觉鬓发濡湿,肩头半透,冷意和着泥草树皮的异味钻入鼻腔。打了个喷嚏。

她在悬崖之下,不,是在悬崖之中。

这半截突出的平台,鬼斧神工,居然挂在险壁悬崖上。怎会有人知道如此危路通往另一端。

纾纾抬首上观,崖壁陡峭,直穿天穹,目力根本无法究其高低;垂头探查,抛一颗石头坠底,也听不见其深几许。

“断头路。”她嘟囔道。

其实这山洞并不长,只是黑了些,目下远不到黎明时分,若及时回头,还能在天亮前与骆昀徵汇合。

她掀起裙摆拧出水分,想着晾干会儿再走。不注意倒好,裙摆一提,那右小腿肿出好大一包团块,红痛非常。

“啊!”她轻轻碰了碰,立时缩回手指。

是蜈蚣。

真乃大意,还以为无事。

纾纾叹了口气,音儿还未落,背后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哗响。她耸肩一抖,闻声回头。

就在这不知多少丈的悬崖峭壁上,居然奇异地坠下一张绳梯,木做梯段,绳缠黑铁,叮当敲在石头上,细听,彷如有微弱回声。

她长大嘴巴,不敢置信。

崖底无端起风,重衫略动,揉揉眼睛,那绳梯还在摇摆,一下一下,击出一连串音律。

有人要下来,是谁?

纾纾坐在石墩上,静等那神秘之人。她想知道到底是谁。若阿娜惹的地图无误,悬崖就是终点,此人必定与她有关联。在这般艰难之地开辟出路,显然是要与世隔绝,若错过此良机,不知下次何寻。

她就这么坐着,腿上的伤,不碰,倒也无感。

仰头太久脖酸,看得专注,竟觉眼冒金星,她垂下脑袋,似乎月光弱了,有些看不清前方,她的腿,也好像百足虫,长出无数只。

“辛珍,辛珍!”

郑大哥?

不,郑大哥不会叫她全名。

她无力撑了撑眼皮,晦暗中有星芒闪烁,什么东西掉在她鼻尖,不冷、不热,像一颗琥珀,好像,还有一颗黑珍珠。

寻常,深夜无星后,第二日便是雨天。

叶打窗鸣,露凉花零。若敲在竹节上,更清脆些,细碎水屑溶在空气里,丝丝晕开,游入心扉。

滴滴答答。

纾纾纳罕,怎么还在洞中?她不是已经穿过深隧了么?

四周漆黑,她伸手摸了摸,略一摆头。石壁呢?

“辛珍?”

又是这个声音。

她凝神思索,到底在何处听过,分明不熟悉,却印象颇深。

“辛珍,醒来喝口水。”陌生的声音道。

水。纾纾咽咽喉咙,她好渴,不自觉张开嘴巴。果然有一股清甜水流灌入她喉口,一霎时,肺腑净化,四肢百骸犹如泉涌甘浆,倏然睁眼。

琥珀、和黑珍珠。

“你终于醒了。”少年的辫子一如既往垂在她肩头。

他离得极近,几乎抵着鼻尖,黑亮眸子一闪,还未及纾纾反应,他的额贴了上来,右耳的琥珀石坠落在她颈间,滑进衣领。

纾纾的心骤然狂跳。

他又忽然远离,嘻笑道:“烧退了。”

她定定看着他灿烂的笑脸。

雨淅淅沥沥,打在竹节上,她光着脚,凉意徐徐,胸膛却是温暖的。

纾纾猛然惊醒,恍察自己竟身处一座竹屋内。粗细长短匀称的青竹一一排列扎紧,做顶、做地、做墙。覆上巨大的芭蕉叶遮雨,便是森林里一处极好的房子。有窗,有门,她躺在一张硕大的兽皮上,盖着他的衣裳。

“你到底是谁?”她蹙眉惊叫。

三次,每一次都在她毫无防备甚至昏迷之时,他比阿娜惹还令人不安。

“你别怕。”少年伸出双手。

好大的手掌。

纾纾蜷着身体,一双清眸冷静地盯着他。

“别怕,我叫诃摩谒,这里是我的家。”他继续尝试靠近她。

“家?”纾纾狐疑一望。

这竟然不是森林里猎户暂留的营地么?

“嗯,家。我是僰夷人,你知道的。”诃摩谒突然捉住她的脚踝。

“嘶~”纾纾连忙一抽。

“你中了蜈蚣的毒。”他轻声道,又把她纤细的脚踝捧在手心里,“你看,你吃了我的药,已经好了。”

纾纾低头,右小腿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上面涂着一层清黏的东西,邋邋遢遢。

“你给我敷的什么?”

“巨蜗的粘液,可以降温消肿。”他飞快答道。

“咦~”她将小脸皱成一团,扭动着身体想让那东西掉下去。

诃摩谒牵唇一笑,旋即垂眸将她脚踝左右摆弄起来,似乎在检查。

纾纾的脸乍然一热。他居然毫不避讳。

回念一想,好像每一次他都没避讳过。

“你,你放开我。”她顺眉道。

“不,让我看清楚。”诃摩谒并未松开,未几,变本加厉,竟撩开她裙摆,往上摸去。

“你干什么?”纾纾又是一惊。

诃摩谒这才将头抬起,疑惑道:“你身上好多蚊虫叮咬的肿包,若不敷药,虽然毒性弱,迟早也会溃烂。”

他说得极其认真,干净的眼眸毋庸置疑。

纾纾随他手指看去,腿上、乃至手臂上,青白色的乳膏零散点在皮肤,表面俱已干涸。他抚了抚斑点,道:“要再换几次才能彻底好。”又指了指纾纾的脖颈,“还有那里。”

她忙将脖子一捂,支吾说:“这里也是你上的药?”

“嗯。”诃摩谒理好她的裙摆,“你是外族人,会被奶奶杀死。”

“谁?”纾纾全身一滞。

***

诃摩谒将一扇草编藤绑的门移上,竹屋里忽应其一暗。

他光着脚盘腿坐到纾纾对面。

“这里是僰夷人的部落,我是甸司的孙子。”他敲了敲耳坠上的琥珀石,“部落里,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能用琥珀石,而且,只有甸司一家才能穿耳。”

他又指向纾纾的手腕,“你的琥珀石,我见过。”

纾纾搭上右手手腕,那是阿娜惹的。她心忽地一悸,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阿娜惹,你认识阿娜惹吗?”

诃摩谒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震惊之色表露无遗,“阿娜惹?你见过阿娜惹?”

他急忙钳住纾纾手腕,仔细将琥珀石着重观察,半晌,眼中闪出泪光,“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她在......”纾纾欲解释,转念想诃摩谒甚是可疑,便有意隐瞒,“我来这儿是找一个叫朵图的女人,见到她,我自然会说。”

“朵图?”诃摩谒转而欣笑,他抹去睫边泪水,道:“她是阿娜惹的姐姐,如果你想见,我可以带她来。”

“她还活着?”纾纾用力抓住他肩膀,鼻尖一酸,热泪滚落,“太好了,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孩子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佩珠?佩珠快两岁了。”诃摩谒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只见她又哭又笑,丝毫不像之前遇见的那般优雅端庄。

纾纾当然兴奋,这么久的苦没有白受,只要见到朵图,带上她一封书信,届时自能向阿娜惹好生回复。

诃摩谒歪着头看她,从陪她开心到满腹生疑。

许久,纾纾心绪平复。那少年抱膝坐在一旁,清瘦的面颊,光亮的皮肤,像一只纯洁的幼兽静静蜷着。

“你是谁,怎么会认识阿娜惹?”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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