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细密如针,将林氏旧宅的窗棂绣成朦胧的纱帘。姜知意跪在生母的樟木衣箱前,指尖抚过箱底泛黄的地契,蝇头小楷书写的“谢姜共治”四字被潮气洇得模糊,骑缝处并蒂莲的印章纹路却清晰如新——那莲花瓣的弧度,竟与谢珩腰间玉佩的暗纹分毫不差。
“咳咳……”
里间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声,姜知意迅速将地契塞进袖中。谢珩倚着门框的身影被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月白中衣的肩头晕开暗红血痕,唇色苍白如纸,眼底却仍漾着讥诮:“姜姑娘掘地三尺的劲头,倒比运河上的纤夫还卖力。”
“不及谢大人装病的能耐。”她端起药碗走近,瓷勺故意磕在碗沿,“高热三日还能摸进密室翻箱倒柜,这伤是刻在戏本子上的?”
话音未落,手腕忽地被滚烫的掌心扣住,汤药泼湿半边裙裾。谢珩拇指摩挲她腕间银锁的“永契”二字,呼吸裹着血腥气扑在耳畔:“五十亩桑田的地界碑下埋着什么,你当真不想知道?”
檐下雨珠串成银帘,姜知意挣开桎梏时扯松了他衣带。狰狞旧疤自锁骨蜿蜒至腰腹,新添的箭伤结着暗红血痂,在昏光下如一条吐信的红蛇。她指尖虚虚划过伤痕:“谢大人背上的北斗七星烙痕,对着桑田的哪处星位?”
药碗“当啷”砸在青砖上,谢珩突然将她抵上雕花隔扇。潮湿的木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他咬着她耳垂低笑,气息灼得人发颤:“今夜子时,带你看星星如何?”
子夜的桑林浮着磷火般的萤光,腐叶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呜咽。谢珩执剑拨开垂落的藤蔓,肩头绷带渗出的血珠坠在桑叶上,被月光照成琥珀色的珠串。姜知意踩着他的脚印前行,腕间银锁随动作轻响,与林间夜枭的啼鸣交织成诡谲的曲调。
“东南第三株老桑。”剑鞘敲在树干空洞处,惊起几只寒鸦,“你娘亲手栽的,说要等蚕吐了金丝,给女儿绣百子千孙帐。”
姜知意扒开虬结的树藤,生锈的铁匣卡在树洞深处。锁孔形如并蒂莲,恰是地契骑缝章的纹样。她抽出鬓间银簪试探,簪头的缠枝纹竟与锁芯严丝合缝。
“我娘连密室钥匙都打成簪子……”她猛然回头,簪尖抵住谢珩心口,“你早知此事?”
“比你知道得早七年。”他握住她执簪的手腕猛力一拧,机括弹开的瞬间,靛蓝幽光从铁匣裂隙渗出,“十二岁那场大火,我在此处找到你娘的绝笔信。”
陈年信笺飘落,林婉娘的簪花小楷刺入眼帘:“怀安亲启,换子为保血脉,求善待知意……”姜知意指尖抚过“换子”二字,突然扯开谢珩衣襟。他心口旧疤在月光下蜿蜒如锁链,与她腕间胎记的纹路首尾相衔,仿佛命运早将红线缠成死结。
“这道疤怎么来的?”染了蔻丹的指甲抠进疤痕,逼出他一声闷哼。
谢珩擒住她手腕按在树干上,沾着雨水的掌心滚烫:“你百日宴那日,姜远山发现襁褓中的是谢家血脉。”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狰狞旧痕,“三十七刀,换谢家三十七条人命。”
铁匣最底层的染血婚书被抖开时,夹层的银票如枯叶纷扬。姜知意拾起一张对着月光,“谢姜共治”的骑缝章纹路竟与她腕间银锁暗纹重叠。她将银票按在谢珩渗血的绷带上,力道大得故意碾过伤口:“用婚书当账本,谢巡抚真是风雅——这算聘礼还是买命钱?”
谢珩突然撕开染血的绷带,狰狞疤痕贴上她掌心:“姜知意,你每撕开一页旧账,都是在往这里捅刀。”滚烫的掌心覆住她手背压在心口,“感觉到了吗?这里跳的每一下,都在数你姜家欠我的债。”
桑林深处忽起犬吠,谢珩揽着她滚入树洞。腐叶的潮湿混着他身上的松子糖气,染血的唇擦过她颈侧:“三皇子的猎犬鼻子灵得很,姜姑娘是想被叼回去当新娘,还是……”
“闭嘴。”她咬住他喉结,指尖探进他衣襟摸出火折子,“东南五十步有废井,井壁刻着姜家暗纹——谢大人这副身子骨,可还爬得动?”
暗夜惊雷炸响时,两人贴着井壁滑入地窖。火折子映亮四壁的刹那,姜知意呼吸骤停——三百匹蒙尘的贡锦堆叠如山,每匹边缘都绣着“谢姜”合纹,最上方的月华锦暗纹竟与她腕间银锁的莲花图腾如出一辙。
谢珩剑尖挑开锦缎,褪色的血手印赫然显现:“永昌十二年的贡锦失窃案,你外祖私运这批货养活了江南三州流民。”染血的账册被塞进她怀中,“姜远山屠我满门那夜,烧的就是这些证据。”
姜知意攥紧账册,指尖陷进泛黄纸页。末页谢怀安的朱批刺目如血:“锦匹藏兵刃,借漕运送往北境……”她猛然抬头,却见谢珩剑柄的莲花纹正与贡锦暗纹重合:“你早知姜家通敌?”
“比你知道得早十年。”他撕下半幅月华锦裹住她,染血的指尖拂过她鬓角,“这料子裁嫁衣正好,绣上百对鸳鸯,千朵并蒂莲。”
五更梆子穿透雨幕时,地窖暗门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谢珩将青铜钥匙塞进她掌心,齿痕在火光下清晰可辨:“姜家宗祠的锁孔,与这枚刚好是一对。”
姜知意摩挲着钥匙纹路,忽然咬破指尖在婚书背面按下血印:“谢珩,这笔债,我要你拿三辈子来还。”
他笑着舔去她指尖血珠,唇齿间泛起铁锈味的甜:“成啊,先从绣鸳鸯枕巾开始……”
晨光爬上地窖石阶时,姜知意袖中滑落的银票显出古怪纹路——背面暗纹与谢珩书房暗格的雕花锁孔纹丝合缝。她俯身去拾,却见谢珩昏睡中仍紧攥着她一缕青丝,发梢系着半枚银锁钥匙,在薄曦中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