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军种与目标对象得到最终确认后,协商工作的专业性陡然抬升。
星间防备演习、舰船燃料补给、登星作战、地面追踪、与战斗飞行器的协同作战、假定人质战俘的解救模拟……老生常谈的训练项目加上“联合军演”这个后天条件也变得面目全非,再加上高等军团间因为种族差异导致的指令区别,无疑会让士兵感到陌生,让指挥员感到头大。
这是职业参谋大展身手的场合,用不上我这种既缺乏军事素养,又没有战场经验,赶鸭子上架的三流货色。
不管如何,先为不用再和米夏埃尔·默勒斯和西奥博尔德·劳赫特打交道高呼三声“好耶”。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这样白白地解放了。谈判桌上用不到我,我这个生活副官才该回归到工作的本质——为大梅里森诺的生活服务。
梅里森诺是个传统保守的军雌家族,体现在生活中,就是不论家中还是军中,比起侍从或管家,这些高等军雌都更习惯使用勤务兵和生活副官。
对于大多数有能力有野心的年轻士兵来说,为权贵服务是升迁的捷径。绝对的信息差下,上位者闲聊吐出的只言片语都可能至关紧要;而且也没什么比这更容易得到长官的注视与印象。
说句不好听的,先遣队的一次殊死战果可能还没有一杯泡得恰到好处的饮品来得瞩目和印象深刻。
很可悲,可这就是现实。
相较于之前的粗鲁蛮横,大梅里森诺这次倒是很识趣。或者我们假设他存在羞耻感这种情绪,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再和小梅里森诺当着第四军团虫员的面打起来,总之我的管家生涯胎死腹中——我这个生活副官被支到秘书处,心安理得地在办公室里和文书打了两天交道。
事先声明,文秘不等于副官,军队中百分之八十的亚雌都在秘书处。而性别以外,我们还可以粗浅地将前者理解为处理军部文书的文员,并将后者视作重点栽培的年轻军官。
当然,不管哪一种,大家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说到文书……哈,我知道星际时代还要和纸面文书打交道这件事多少有些滑稽,有种格格不入、效率低下的美。
但在这里,至少在这个世界自我构成的逻辑里,过于发达的网络与科技也让数据泄密变得更加轻而易举,先进反而成为一种桎梏。于是在一些保密要求严格的行动中,行动期间的文件均以纸面形式交接,等待尘埃落定后才会录入数据库存档。
存在即合理,我们姑且假设这是一种有意义的行为。
托这种工作流程的福,即使没有亲身参与战略室的沙盘推演和唇枪舌战,我也多少能从这些总结的书面报告中知道一二这次围剿星盗作战的大致方针。
原小说以《我在星际当星盗,老家地下挖出高等雄虫》开局,而星盗受和穆庆开荤后没有多久,第四军团就组织了对他们的清剿行动,随后先遣队的士兵报告俘虏中疑似有阁下的存在,西奥博尔德前去接受穆庆……
原书的剧情发展大致如此。尽管联合军演的磋商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我们的行动却比原书第四军团的来得更早,说不定这次发现的就是以营养舱形态开局的穆庆,还能顺手保护一下他的节操。
检查完这份演习军械预期损耗数的报表,我抻了抻腰,喝了口从大梅里森诺那里薅来的“咖啡”。
我没有自虐的习惯,这里的生活也没有蔓缇斯上梅里森诺宅邸中那样紧迫,所以这份饮品按我的心意加了大量牛奶和糖,比起“咖啡”,更该叫“咖啡饮品”。
看了眼时间,快到饭点了,我已经开始思考等会儿要去食堂吃些什么,以及该在哪个安静的角落躲虫,但再一抬眼,马茨秘书拿着个文件包,正向我这边走。
我放下了杯子。
“维奥莱特中校,这里有一份文件要立刻交给少将。”
说着,马茨打开文件包,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
我接过文件,检查过标识和封口,确认尚未开封。
“我知道了,马茨秘书。”
马茨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秘书处的权限不足以阅读所有文件,我也不准备挑战自己的保密信度。我将整理好的文件搬上文件车,再把这一份紧要的保密文件放在最上面,推车离开了办公室。
大梅里森诺的房间离秘书处的办公室很近,隔开休息室就是。但这样便利的设计也有不便,比如说现在。
得到大梅里森诺的准入许可后,我毫无防备地推开门,直对上小梅里森诺。
谁懂啊,家人们,开门见鬼了!
我知道特遣队在老梅里森诺的授意下一直待命,随时可以行动,但我没想过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视线向下,小梅里森诺的手还在门把手上,第三十二特遣队的队长没有穿仪式性大于实用性的军礼服,他现在身上穿的是特遣队的作战服。
我抬眼看了看小梅里森诺,侧开身,让我身后的文件车显眼些。
“请让一让,上校。”
小梅里森诺让开身子,甚至是体贴地将门拉得更开些。
托他的福,我得以看清大梅里森诺的办公室里还有另一只和小梅里森诺相似打扮的军雌。他的穿搭比小梅里森诺标准得多,全防护盔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露不出一块肉,好一个守覆道的覆面系。
“谢谢。”我说。
“……举手之劳。”小梅里森诺说。
为他的人言人语,我小小地惊讶,但只当他是在下属面前装模作样,没有放在心上。
进房间后,不知名姓的覆面系特遣队成员向我点了点头,我也就礼貌地点点头。
“少将,这里是您需要处理的文件。”例行军礼,我把一叠文件搬到桌子上,再把那份保密文件单独呈递,“而这一份是马茨秘书要我立刻转交的文件。”
“我知道了。”
大梅里森诺接过那份文件,拆开封口,翻阅起来。
那文件目测只有两页,在大梅里森诺手里停留的时间却不止二十秒。他的眉头皱起来,大梅里森诺招呼小梅里森诺过来,兄弟两个凑到一起对那份文件指指点点起来。
好奇心害死猫也害死虫,他们交谈的声音也超出了我的听力范围。没有得到可以离开的命令,我就安静地拉着我的文件车,准备退到房间的一角。
几天工作下来,熟悉了工作的同时我也熟悉了大梅里森诺的办公室。这是个好位置,离办公桌有一定距离又不至于过分远,很好地避免了领导喊话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尴尬;身后有的也是书架而不是空位,实物多少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左手边就是门口,很方便我应一声再行个军礼,转身就走。
但英雄所见略同:覆面系小哥一挪脚,在我之前踩上了那个好位置。
我看了眼他,隔着这样一个完美的头盔,想要看清对方的表情神态是种奢求,不过根据他头颈部的活动,我或许可以认为他也在看我。
覆面系特遣队队员逗猫似的招了招手,给我让了个空。
好吧,确实是在看我。
目前为止对方的态度还算友好,我也就接受了这份好意,推车过去。
“嘿,之前没在少将这见过你啊。漂亮脸儿,以前哪儿服役的?”
刚过去,车轮子还在轱辘没停下呢,覆面系的嘴巴倒是先开始动了。隔着头盔,他的声音稍显奇怪,不过不影响我想象他一脸好奇的模样。
见我一时没有回话,覆面系向大小梅里森诺的方向偏了下脑袋,又低下头,声音放得更低些:“你怎么比泽维尔那家伙还木讷?头儿脾气不差,这种时候说点闲话不算事的。”
我忍了又忍,总算没把“你眼瞎吧”写在脸上。
“脾气不差”?
谁?
大梅里森诺还是小梅里森诺?
还有“漂亮脸儿”,这又是什么鬼绰号?
我翻了个白眼,拒绝继续思考,也没有发展话友的心思,遂闭紧嘴巴,假装自己是个仿生机器。
这是一个拒绝沟通的信号,但这位闲得没事干的话痨覆面系没接收到。用一句话打翻覆面系的刻板印象后,他那张嘴就停不下来了。
“……怎么不说话?喂?难道我很像钓鱼执法的纪检员?那我先说?海诺·柯尔柏,在第三十二特遣队服役——这显而易见吧?以前是——”
“海诺……”
小梅里森诺的及时出声打断了海诺的滔滔不绝。这个“脾气不差”的家伙手撑在桌子上,扭过头盯住我和海诺。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了。”
闻言,我用余光瞄了眼这位海诺先生,理所当然瞄不到什么表情,但是,哈,“脾气不差”?
海诺不说话了,手指在嘴巴前一划,示意自己已经拉上了拉链。
小梅里森诺把手掌在颈前又比了比,才把脑袋转回去。
大梅里森诺没理会小梅里森诺和他下属间的官司,他盯了会儿文件,抬起头来看看我。
我没有分辨调色盘的能力,看不出这眼神里中各色情绪各占几分,但直觉告诉我,不太妙。
“……魏斯,这段时间你先到西格那边帮忙,等到军演结束再调回来。”
这和老梅里森诺安排的不一样。
而且我去小梅里森诺那边?
特遣队是要上一线的,让我去送死吗?
用这种手段明杀,未免太拙劣了些吧?
我笑了下:“好的,长官。我要做好战斗准备吗?”
“不用。”小梅里森诺抢答,“你在这里做什么,到我那里也做什么。”
这就意味着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工作,还是在磨洋工。
哪边摸鱼不是摸鱼,那又有什么一定要我去小梅里森诺那边的理由?
排除小梅里森诺对我异质的情感及占有欲要素,如果仅仅是为了精神抚慰的便利,我不可能上战场,似乎不需要做到这个份上,而且我的工作性质没有改变,最多只是工作内容有所改变——从汇总要送到大梅里森诺这个总指挥的文书,改变为经手送到小梅里森诺处的文书而已……
接下来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
有关演习的文书里会有让我提高警觉,进而导致他们计划失败的东西吗?
我说:“明白,长官,我会和马茨秘书交接工作……”
大梅里森诺说:“不用,时间紧张,你直接去西格那里,我会让马茨做完剩下的部分。”
做贼心虚。
不是对我下手,又不肯再让我看到军演具体的队伍调动和安排计划,只让我看得到特遣队的调动……
看来不止我和德伦沃斯瞧中了这次虫员临时大规模调动的时机。
他们准备在这次演习中让德伦沃斯“意外身亡”吗?
我拥有的东西太少,软肋又太显眼,以至于一下子就想到德伦沃斯身上。
即使是21世纪的人类社会,实兵实弹军演也会有被流弹误伤误炸的容错名额,更不要说命比草贱的虫族了。
在全息投影用于引诱异兽之前,还存在“饵兵”这种近乎送死一般的兵种呢。
做好最坏的打算后,我垂下眼帘:“好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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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与其要我惊讶他们对德伦沃斯的杀意,倒不如让我惊讶以现在小梅里森诺表现出来的情绪,为什么德伦沃斯一周目时还能在蔓缇斯上活过五年。
难道小梅里森诺一周目时真拿的先婚后爱剧本?
不过以虫族的身体素质和平均生育率,德伦沃斯竟然在一周目辛德婚后五年才有了自己的第一枚虫卵……这是否说明一周目辛德搞起了“爱他就把他藏起来,越爱越漫不经心并冷待”之类俗不可耐的套路?
不好说,但这也不是我现在该在意的事情。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比起纠结这些,当务之急还是吃饭。
托那份文件的福,我们到食堂的时候不算早,但小梅里森诺已经脱离了吃大锅饭的低级趣味,开小灶也算不上什么。
聒噪的海诺没有和我们一起。倒不是真的被拔了舌头,而是他的军衔不够,还是个只能喝营养液的上尉。
除了餐盘,小梅里森诺还在桌子上放了个干扰仪,而后主动说:“你好奇那份文件写了什么吗?”
我瞄了眼那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虫族黑科技,原理不明,但确实可以阻隔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