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这一晕,褚颢昀就像三魂丢了七魄的行尸走肉,只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谢芷:“……”
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谢璃蓦然冷笑出声,“好一副情深不寿,褚尧,你已经忘了褚氏全族之恨,但我忘不了!今天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话音未落,他便拔腿跑向棺椁处,快得如同黑夜里的猎豹。
褚颢昀刚才已经确认了枪对他造不成伤害,当即收枪入套,转头对谢芷说:“照顾好他。”紧接着就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制式短刀,反手攥紧,如鹰击长空般冲上前去。
谢璃还未碰到棺椁就被褚颢昀横刀至眼前,忽然笑了:“这就对了,我们两个打架,动枪太伤感情。”
说完谢璃决然转身,借势反击,一记裹挟雷霆力量的横踢直踢向褚颢昀面门!
“你也没什么长进啊,”嘲弄的笑意跃然眼底,褚颢昀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拧身躲过,悠哉游哉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挑衅道:“手、下、败、将。”
“我杀了你!”谢璃上一世兵败在他手里,命也丢在他手里,哪里能听得这样挑衅的话?当即暴走而起,又与褚颢昀扭打在一起。
两人似乎都被激起了兽性,拳脚相交好几个回合,最终褚颢昀瞅准时机,手臂青筋霍然暴起,一拳就打歪了谢璃毫无防备的脸。
“别忘了你千年前是怎么死的,”褚颢昀傲然一笑,“我不管你有什么神通,但你要是敢动他,千年万年,我都和你不死不休。”
他本不是喜欢挑衅的人,只是谢璃诡异地没有痛觉,如果不激怒他,他肉体凡胎恐怕不是对手。
只有打赢了,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他千年前就明白的道理,如今也照样能用得上。
“……”可这锵然的誓言听在谢璃耳中,却让他露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牵强的笑容,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气到极致是真的会笑的,“褚颢昀,你就这么甘心当他的狗?”
褚颢昀面色一凛,杀意迸现,竟反手拔出钉在棺椁上的短刀。
谢璃只觉一阵寒意凉至心底,两世刀尖舔血的本能驱使他向后倾倒。下一刻,锋利刀刃堪堪擦喉而过,溅起一道血线。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你……!”谢璃捂住脖子上长长的血口子,似是不甘心自己得了神通也还是打不过他,怒火顿时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燃起,冷着脸就要再次扑将上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地宫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轰隆之声,隐约可见呼叫——是救援人员找到他们了。
“你给我等着!”谢璃咬了咬牙,只能咽下这口气,反手撑了一下棺椁,跳上棺椁上方的盗洞,就此消失在黑暗中。
褚颢昀眯了眯眼,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刀伤——那是方才与谢璃缠斗时留下的,但显而易见,他是会疼的。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放下手,担忧地走向沈映。沈映还没有醒来,反而是谢芷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不时还咽咽口水,眼神里全是对知识的渴望,“褚褚褚褚警……褚……”
耳听得外面的脚步声越发逼近,褚颢昀快速道:“收起你那个称呼,千万别说出来。”
他这两句话说的飞快,生怕来不及说完,果然话音刚落之时,地宫的木门就再次被打开。
齐景铭带着救援人员回来,也被眼前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纷纷高呼神奇。
褚颢昀懒得理他们,将那昏迷的盗墓贼拷了扔给警队,便弯腰俯身,小心地将沈映抱起来,顺着他们进来的通道折返回地面上。
阳光微醺,时间正好。
谢芷踩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上,眼看着这位超自然生命体将沈映放到营帐里的折叠床上,布满刀茧的手轻柔地垫在他脑后,目光深邃、柔情、又纵容,仿佛在呵护一个稀世珍宝,生怕他摔了碰了。
确认沈映没事后,褚颢昀侧首,看向谢芷:“我们谈谈吧。”
“……谈!”
谢芷大梦初醒,只见他掏出手机,八字形摇晃,好不容易重新拥抱信号,赶紧打开一张图片递到他面前,“褚警官你快给我看看。”
褚颢昀接过手机,就见那图片上,一尊精巧玲珑的血红色砚台正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上。
砚台椭圆,外围红玉雕树干,翡翠塑树叶,黄金鎏树果,蓁蓁然随风而动,内圈玉质细腻,颗粒微无,鲜有划痕,右上方有一处触目惊心的磕碰伤,显得有些可惜。
尽管沾染了时间的流逝,也浸染了泥土的脏污,但它千年前熠熠于金黄光晕的模样却恍惚正在眼前。
“这是三年前在一位景昭帝时户部侍郎的墓中出土的砚台,现在正被展在景国博物馆里。”谢芷兴奋地解说,“但当年我们出土的时候,研究人员都很困惑——砚台上的红玉是和田红玉,名贵至极,几乎只存在于文献记载中,这么大一块红玉价值连城,且做工精美,绝不是户部侍郎这类官职能够得上的,再加上那座墓又是被暴雨冲出来的,出土的文献少得可怜,所以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砚台到底怎么回事,都快成世界未解之谜了……”
她顿了顿,措辞半天,只憋出来几个字,“您觉得呢?”
褚颢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把手机扔还给她,“我觉得你把我当步步高点读机了。”
谢芷握住他的手,目光殷切:“求你了,求你了!”
褚颢昀被她逗笑了,没想到这姑娘手握他的大秘密,却连威胁人都不会,只能无奈笑一笑:“小谢同志,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官职吗?”
“安明亲王拜太尉加十二转右柱国大将军。”谢芷倒背如流。
褚颢昀欣慰地道:“所以我怎么会记得一个破砚台的小事?”
“破……砚台?!”谢芷目瞪口呆,破防大喊,“这可是红玉!黄金!翡翠!工匠们累死累活地取天下至宝给你们这些王侯将相用,你竟然说不记得了!何不食肉糜啊褚将军!我要代表社会主义,把封建糟粕全都杀光!”
“小点声,别吵到他。”
谢芷倒吸了一口凉气,劝自己冷静下来,又说:“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到底爱不爱景昭帝?”
“……”
褚颢昀没想到她思维跳跃这么快,险些没接住,被噎得咳嗽了几声,“你一个小姑娘,天天情啊爱啊挂嘴边,成何体统。”
“哈。”谢芷不屑,“你以为我是你这千年恋爱脑呢,我是要研究历史,快说,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超脱君臣之外、不可见人的关系?”
沉默,只有沉默。
褚颢昀低垂下眼眸,不留意间,双手皆是微微颤抖。
就在谢芷以为听不到答案的时候,耳畔竟真的响起了褚颢昀的声音,“有。”
仅仅一字,雷霆万钧。
装死的沈映心头突地一跳,心中涌过惊涛骇浪,不自主地抓紧了床单。
褚颢昀望着他的侧脸,轻声叙道:“我认识他时,他才不到总角之年,世人皆道他工于心计,善算人心,可我只觉得他可怜。”
谢芷眨巴眼睛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褚颢昀深呼吸一瞬,话锋一转,“然后我还是回答你上一个问题吧,这砚台是藩属国贡品,是沈时熙的。户部侍郎陈之虬是个老迂腐,估计是话不投机,沈时熙抄砚台要砸他,那老迂腐不仅把砚台揣兜里带走了,还带到地下给自己陪葬。”
“行吧,解释一个算一个。”谢芷很是失望,但也不会强求。
她知道,褚颢昀前世过得一定很苦。
史书记载:
永安三年,褚氏谋逆,帝愠而夷三族。
大将军褚尧孑入宫闱,闯殿犯上,帝未语,将军泣血,遂自刎殿中。
想到从前,褚颢昀眉宇间也布上了阴霾,他长叹了一口气,强压情绪,伸手指向谢芷手机里的砚台照片。
恍惚中,他好像透过这尊砚台,看到了千年前的皇宫。
这尊砚台享过皇城富贵,祭过大臣府邸,又在地下泥土中沉寂千年,仿佛它只是故事的载体,默默地诉说着千年的光阴。
两世时光似是交汇在同一个点上,褚颢昀笑了笑,声音仍然清清淡淡,“谢芷同志,其实文物最宝贵的魅力不是故事,而是时间。时间让它们变了模样,同时它们也成为了时间的载体。就像这尊砚台,它最珍贵之处不是红玉,也不是翡翠黄金,而是后世的人们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能想象得出千年前的光景——那靠想象而得出的昙花一现的画面,就是它无可比拟的价值。”
“所以,它的故事既然无从考证,谁也想不起来,那就是不重要。”褚颢昀笑了笑,郑重道,“它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好大的大道理。”沈映不知何时竟然诈尸了,坐在那,凉飕飕地说,“难道褚警官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下过去的人吗?”
褚颢昀的目光立刻转为冷冽,“难道沈主任认为,过去比未来还要重要?”
“我说不好,也不知道。”沈映自嘲一笑,难得正色,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只知道,你从未真正陷入到过去……”
上一世他孤苦了整整三十年,他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陷在回忆中发疯发狂!
那个时候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未来。
褚颢昀从未经历过失去的绝望,自然可以毫无芥蒂地向前看,他的恨和爱都很鲜明,这些都是沈映做不到的。
沈映不想再和他说话,一和他说话,就能想起来上辈子那些痛不欲生的画面,于是四下环顾,可算找到了倒霉蛋谢芷,生硬地问:“小谢你没事吧?”
谢芷:“……”
她这工具人算是当明白了。
她心里也明白得很,这两个人保不齐都是有前世记忆的,而沈主任并不愿意让褚警官知道真相,所以她也没必要抖搂出去,只能一口闷掉这夹板气,干笑两声,“我很好,特别好,好到我想明天早上拿条绳子吊死在你办公室门口。”
沈映:“……”
褚颢昀忍俊不禁。
“笑。”谢芷笑呵呵道,“后天吊死在你警局门口。”
沈映愕然道:“根据自然规律来说,你只能死一次。”
谢芷再次呵呵。
您二位都一千年两千年,古代现代的穿来穿去了,就我只能死一次!太不公平了!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我在你办公室和警局中间画条辅助线,取中点死,公平吗?”
褚颢昀:“……”
沈映:“……”
完了,好好的孩子,直接给逼疯了。沈映心里愧疚感越来越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行了别生气了,请你吃饭好吧,你随便选。”
说着就递出了自己的手机,页面正停留在某个外面平台。
谢芷瞬间心花怒放,满脸笑的灿烂,“遵旨遵旨!吾皇圣明啊!”
褚颢昀没来由地烦躁,悠然搭在膝前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握紧,心底燃起一股无名邪火,方才还春风和煦的脸色顿时变得冰冷了。
出于本能的,他伸手夺下手机。
沈映和谢芷齐刷刷地看向他。
褚颢昀顿觉无地自容,手足无措地把手机递到沈映面前,“这个……哈,我帮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会员……呵呵。”
沈映捏住手机,却并未拿回来,而是上下打量着他。
这么醋啊?
沈映心里高兴坏了,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恨不得坐热气球昭告全天下,当即坐正身子,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捏腔拿调地问:“褚警官,晚上可以邀请您共进晚餐吗?”
态度之油腻,表情之做作,令谢芷作呕,险些吐泻十里。
谁料褚颢昀竟丝毫不觉突兀,反而笑意盈盈,“好。”
真是没眼看,谢芷白眼翻上天,“那我的赔礼呢?”
“去去去!”沈映撇了撇嘴角,“你去吃小孩那桌,真是生活索然无味,□□点评人类啊,单身狗少干涉我谈恋爱。”
谢芷:“呸!我呸!”
她正想展开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可惜刚张开口,营地里充当门板的布就被人暴力掀开——
“沈主任!”考古队的成员进来,激动高喊,“景昭帝的棺椁已经出土了,正等你去开棺呢!”
褚颢昀狠狠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