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
褚颢昀停住脚步,目光上移,渐渐地和他四目相对。
许久后,他缓缓开口:“人类总是会把超出自己认知能力的事情归结到神仙鬼怪,‘吃人’就是这个道理,他们只是见到了超脱常识的东西而已,但他无知却不代表我无知,我为什么要怕?”
“哇塞,”沈映眨巴眨巴眼,面无表情把手拍的啪啪响,“科学的光辉驱散了迷雾!照耀了大地!带来明朗生活!”
褚颢昀张了张嘴,默然几息间居然一个字都接不上来。
那边沈映还在慷慨赞颂:“褚警官不愧是当代社会主义好青年,唯物主义坚定的守护者,能免疫一切法术攻击,带领我们沐浴在赛先生的阳光普照下!啊——真好!!”
褚颢昀:“……”
够了,真是够了。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共情起前世有些老大人撞柱死谏前高呼的那四个字:成何体统!!!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顶着这张脸吐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来?现在找个整容医院换脸还来得及吗?
“啊啊啊——”
正在这时,主墓室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换脸计划中断,三人赶紧跑过去。
站到门前,褚颢昀却突然停住脚步。
手电光斑慌乱地上下流窜,照出了眼前低矮的黑檀木门——千古一帝,天潢贵胄,长眠之地的墓门竟然只是两扇普普通通的木门,这两扇门松松垮垮的,甚至没有上锁。
只是……这样简单?
“救命啊!”里面被困的人见到有活人,咔哒一声,激动地按开了打火机。
沈映顿感不妙,“别点火!”
可惜,他提醒的还是太晚了。
一簇火苗猝然掉落在地,千年火种遇火则燃。以掉落点为中心,整座地宫轰然燃起,火焰如同橘红色的磅礴巨龙,墓室中九十九盏长明灯铮然燃起,昏暗逼仄的墓室瞬间亮如白昼。
褚颢昀和谢芷都看得呆了。
褚颢昀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眼前的地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宫里没有美轮美奂、恢宏大气的古代宫殿,只有一座屋舍。安然静谧的小屋依假山而建,就中白玉为水,翡玉做叶,俨然是曲径通幽、小桥流水之景——其间河水不断,绿叶不衰,千秋万代永不凋谢。
“哇!”谢芷上下嘴唇碰了碰,惊愕到了极致,“这也太美了。”
褚颢昀心中回转了千百个念头,哀伤地望着眼前一切,惨然闭上眼。
没有纷争,没有算计,平平凡凡地过此一生,这是他们曾经的愿望。
他的小皇帝还记得。
“褚警官。”沈映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眸底燃起浓厚的情愫:“在您看来,景昭帝和褚尧的关系应该是怎么样的?”
褚颢昀定定地看着他,看着这张肖似故人,却又无辜天真的面孔,一时怔怔恍惚,眼眸也渐渐猩红,最终,种种情绪具都化为重重的叹息,一字一句地说道:“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是这样?”沈映沉吟良久,心中冰凉一片,却又不甘心,“这座帝陵写满了景昭帝的思念,褚警官,你真的看不到吗?”
四下寂静,只余他激动的话音,地宫火光在他脸上忽闪忽灭,明暗不定。
冷汗渗透掌心,褚颢昀昂然直视他,眼底悬了层冰霜,“小专家,你着相了。”
声音飘忽,却笃定,入耳如遭雷劈。
着相?
沈映低垂下眼帘,低头,再抬起,只一刹那,却仿佛横亘千年。
或许是吧,他早就疯了,疯了很多年了。
“诶呦——”
地宫中央再次传来低沉的呻吟声,那盗墓贼清醒过来,抓住沈映的裤腿就开始嚎:“清汤大老爷啊!你快把我抓走吧,这是幻境,我出现幻觉了,这墓里有毒!”
沉闷窒息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沈映端着手臂,冷呵呵地说:“救不了,我喜欢吃番茄锅。”
褚颢昀:“……”
番茄锅……他在心里暗暗记下,又首尾呼应地评论:“你看,所谓吃人,只是他们看到主墓室有悖于常理,又有同伴昏迷在里面,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其实并不是有妖怪。”
沈映早已没了扯皮的心情,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谢谢您的科普,我这考古学教授算是白学了,回去就奖励我导师两个耳刮子。”
褚颢昀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疑惑,“你到底怎么了?”
“我有病。”沈映玩世不恭地吹了一下头发帘,面无表情道,“我学历史学疯了,再问就咬人,到底有没有救援啊。”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褚颢昀百思不得其解。
忽地,轰隆——
正僵持着,黑檀木门骤然关紧,转眼间,地宫内竟有漆黑人影掠过。褚颢昀下意识攥住沈映的手,目光陡然变得警惕。
沈映还没看清,就听那盗墓贼哀嚎一声:“别抢我的玉!”
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瘦高身影正站在那盗墓贼面前,火光流转间,映出他手上晶莹剔透的掌心玉。他正细细把玩,仿佛在欣赏战利品。
“我艹!那是老子用命换来的,你还给我!”盗墓贼都是些舍命不舍财的亡命之徒,当即猩红了眼睛,如深渊困兽般猛扑上去。
刷啦。
短刀出鞘,黑衣人影举刀就要刺下。
“啊——”
寒刃刀光刺入眼睛,谢芷不受控制地惨叫了一声。
黑衣人猛然顿住了。
怎么会是她?
仅仅愣神半秒钟不到的功夫,褚颢昀就利落举枪,随着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两颗金黄子弹砰砰没入那人的心脏处,却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只让他身子微微抖动,并无痛感,反手就打晕了那盗墓贼。
?
褚颢昀有一瞬惊讶,很快屏息凝神再次瞄准。
正在此时,那人倏然转过脸来——褚颢昀只看了一眼,就神色骤变!
只见他眼神惊恐,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刺骨的寒意刹那间渗透至四肢百骸。
谢芷不知道他怎么了,本能地想去拉住沈映,却发现沈映也同褚颢昀是一副表情,眼底的惊讶分毫不少。
谢芷:“……”
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只见褚颢昀手上力道一松,放下枪,不可置信地张了口:“你是……谢璃?”
“你也是褚尧啊。”谢璃轻飘飘喊出他的名字,沾血的匕首在手心里翻了个花,“哦,我懂了,你是想让沈时熙死了都不安生,所以铁了心作践他的墓。”
见褚颢昀如同冰雕一样钉在原地,谢璃挂上一抹挑衅的笑容,抬手把手上的刀甩出去,刀刃穿过地重重茅草屋,直直钉入屋舍正中央的棺椁边缘处。
谢璃笑意阴森:“景昭帝的尸骨就在此处,褚将军,若是我现在劈他棺碎他骨,可解你恨?”
谢芷:“……”
谁???
褚颢昀盯着谢璃没应声,眉目间显出几分阴戾来,不过片刻又被他压下。
墓室里方闹腾了许久,此刻突然静谧下来,倒显得有几分诡异了。
“褚将军……”谢芷脑袋里简直像过了两趟地铁,思绪在一阵轰鸣里快速运行,“哈,哈哈,褚尧,哪个褚尧?总不会是墓志铭上的那个褚尧吧?”
她转过头去看褚颢昀,试图从他面部表情里捕获一丝被否认的可能。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期盼:一种褚颢昀下一秒就仰天大笑出门去,嘲笑他们都是大傻哔的期望。
虽然有点崩——好吧,特别崩。
但崩一个英明神武人民公仆褚警官的人设,总比上一秒还在大言科学民主,下一秒就被锤是超自然力量生命强!强一万倍!
但很显然,当她对上褚颢昀乌黑的眼珠时,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看出一个字:嗯。
嗯?!
嘶——!谢芷从脚底板倒吸那口凉气!
她默了默,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简单做好心理建设,不死心地朝着褚颢昀向前探了两步,“褚——”
然而她"u"的音还没落下,褚颢昀就带着一种“你看见了吗我非常心虚”的神情,“唰”地移开了视线。
谢芷:“……”
这让她说什么好,这位将军同志,您好歹骗骗我呢?
身处布满玄妙机关的陵墓,对面是要杀人的变态,脚下是蜿蜒淌来赓续千年的火龙,身旁是——不知道打哪来的超自然生命体。
她到底是什么牌子的倒霉天选之女!!
这下谢芷的心理建设从百草园建设到三味书屋都没有用了。
她逼着自己压下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那声“啊——!”,转身去寻起码方圆十里内她唯一能信任和依赖的沈映。
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居然恰好就和沈映对上了视线。
“沈主任,你还没变异,真好。”谢芷一喜,自欺欺人地缩小存在感,挪着小碎步就要往沈映那里靠。
褚颢昀被这声裹着细碎哭腔的“沈主任”唤回了神智,视线也不自觉向沈映飘去。
沈映眨了两下眼。
下一秒,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身子一软、眼睛一闭,贴着身侧不远的墙壁顺溜溜地滑到了地上,看起来安详得有点死了。
“沈映!”褚颢昀再也顾不得旁的,不过瞬息之间便跨步到沈映身侧,长臂一伸将他收进怀中。
谢芷:“……”
她没看错的话,沈主任方才是不是没憋住牵了下嘴角???
他们都有病吧!这又是闹哪出啊?!有没有人能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