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清抬起脸,脸上有个巨大的胎记。
红灿灿的,这颜色若是放在今日的晚霞上,还要被夸一句璀璨夺目。放在一个小孩的脸上,却显得极为突兀惊人。
胎记从头顶一直蔓延到下巴,像是将整张脸硬生生分成两半,骇人一跳。
小清怯生生但紧紧盯着荀定的反应,像是一旦捕捉到害怕,就会马上缩回壳中,再不敢出来。
荀定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拉起小清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小清的脸色一下子焕发着光,胎记变得更为鲜红,她兴奋地攥着荀定的手,牢牢看着荀定温柔的神情,喜悦快要将她淹没。
就算有许多心善的人会来帮助她,但他们眼里的惊异可怜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从小接收着恶意的小清自然读得出来,所以她越发沉默寡言,刚认识她的人一度认为她是个哑巴。
可是荀定不同,小清寻来找去,就是没在他的眼中找到任何的惊讶和可怜。
他并不同情她。
这样的结论对于其他人也许会觉得荀定冷血,小清却十分高兴,这让她感觉自己不是被帮助的,是和他们平等的一个人,只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带有骇人胎记需要帮助的小女孩。
院子里的清雅景致更是北邦从未有过的景象,小清却恍然,原来这个院子在等的主人就是这个哥哥,她笃定,只有这个哥哥才配得上这样惊奇的景致。
荀定将小清拉到庭中树下的桌旁,见她对院子中的假山死水感兴趣,含着笑慢慢和她说着这些山水的寓意。
婢女见二人相处融洽,才暗自定下心神,越发感慨荀定的和善,端了盘图莫特地吩咐制作的糕点放在桌上,就悄悄退下了。
小清见周围没人,荀定又是这样亲切的态度,也慢慢放开了,声音带着沙哑,但总是毫无顾忌的大声应和着,连话也越来越多,像是要将这些年没说的话一下子全讲给荀定听。
有草丛里受伤的小猫,后来被她救好了,经常会在草丛里等她,那是她唯一的好朋友;还有她在院子常常看见的风筝,她也想在那么高的天上放起风筝;对了,还有糕点,总会有一些哥哥姐姐给她带来小糕点尝鲜,她总是很期待,但是桌上的这个糕点好独特,她还是第一次尝到。
荀定神色越来越温和,眉梢也挂着轻松的笑,稚嫩的童言童语总是治愈人心,虽然她说的与一般小朋友相去甚远,但他能听懂她,这样的暴力、霸凌在失去了母亲庇护的他身上也总有发生。
他看着小清,好像在看幼年时的自己,他自然轻松地接着小清的话,时而也为她超越年龄的心智感到惊喜。
正当日头直直透过树的缝隙落到地上时,院门口传来图莫的呼唤声。
“荀公子,到用膳时间了,”图莫边喊着边往院子里走,“今日我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中原的菜式,我们一同用膳如何?”
小清的话头戛然而止,她重新低下头,拉着荀定的衣角不肯放手。
图莫自然看到拽着荀定衣角的小清,他挑挑眉,疑惑问道:“小清?你怎么在这?你院里的下人怎么照顾人的,就这么放任你一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小清将衣角拽得更紧了,小声说:“不是的……”不是的,不要怪罪他们,若是他们因为她而受罚,会以更差的态度对她的。想到这里,小清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荀定注意到她的反常,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随后抬起头对着图莫道:“是我邀请小清来做客的,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还打算邀请小清和我一起用午膳。”
图莫听出荀定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只摸摸鼻子,厚着脸皮道:“那我和你们一起吃。”
正好荀定打算找图莫打探消息,正打算应下,突然想起小清可能会感到拘束,打探消息也不在一时,于是改变主意打算拒绝。
没想到图莫看出他拒绝的意思,还没等他开口,话语转向小清,“小清,我和你们吃饭可不可以,叔叔还没吃午膳呢。”
叔叔?荀定低头看向小清,她是图莫的侄女,那就是大王子的女儿?
小清从荀定身侧探出头,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图莫叔叔虽然平常不乐意带她玩,但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比她生理上的父亲要用心得多。
见小清同意,荀定也不再反对。任由图莫兴致勃勃地令人将饭菜搬到庭中的桌子上,就着湖光柳色下饭。
荀定不习惯在吃饭时说话,所幸小清省心懂事,坐在他身旁吃得欢快,只有图莫像只聒噪的鸭子,把着沙哑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说他怎么布置这个院子,怎么培训厨师练习中原菜式。就算荀定和小清都不搭话,他也一个人乐得其所,倾诉欲没有丝毫降低。
吃过午膳,小清在烈日照拂下有些昏昏欲睡,荀定看着心疼,让婢女带小清在院子的侧厢房睡个午觉。婢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图莫,图莫一挑眉,“都听荀公子的,这是他的院子,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婢女这才安心地要带着小清去侧间,小清恋恋不舍地把着荀定的衣角,但还是乖巧地跟着婢女去睡午觉。
小清一走,图莫就挺直腰板,显然已经做好了回答荀定问题的准备。
荀定蹂躏着宽大的袖子,思索后开口问:“小清是你大哥的女儿?”
“是,是我大哥侧室的女儿,后来那侧室和管家儿子有私情,被我大哥发现,嫌丢人就打死了。”
荀定皱眉,继续问道:“那小清脸上……”
“天生的,一出生就这样,把她娘都吓一跳,我大哥从她出生就不喜欢她,总觉得是侧室偷偷跟别人生的,除了出生那次,再也没主动来看过她。”
“你实话说,”荀定听出了端倪,“小清她娘真是和别人有私情吗?”
“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不过我大哥从来都不喜欢小清她娘,觉得她长相普通,也就是家世好,否则不会纳她做侧室。”
“那小清都是谁在照顾?”
“她娘死得早,她爹又不喜欢她,只是碍着她娘母族势力大,才虚情假意地说怕见到她想起她娘伤心,派了一堆仆人去照顾,但那些仆人都是拜高踩低的,照顾得极其敷衍,也就是有她娘的贴身侍女一直护着,不然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但那贴身侍女也是命苦,早先被正室夫人配了出去,听说对方还是个天阉,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
“那就是说,现在小清身边没有护着她的人了?”荀定眉头紧紧皱着。
“哪能啊,我们都照拂着她呢,不过确实没有那么知心的人了。”
沉默了一下后,荀定试着询问道:“我和小清挺投缘的,能不能让她住在我的院子里,也能有人说说话。”
图莫这就没料到了,他惊奇问道:“你真要让她和你一起住?你不怕她脸上的胎记?”
“脸上的胎记有什么可怕的,”荀定叹道,脸上的胎记哪里有人心里的胎记可怕,听来大王子是个心狠手辣的,图莫要和他争还真是有点难。
图莫见他确实是真心喜欢小清,虽然啧啧称奇,但还是一边吩咐着小厮去小清的院子将她的东西收拾出来,搬来这里。
小清的问题解决,荀定心头也放下一块石头,他揣摩着刚得到的信息,继续开口问道:“你父亲对你和你大哥的态度怎么样?”
“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图莫老实回答道,“但我父亲确实是更偏爱我的,他觉得大哥心机太重,从小就不怎么喜欢他,我大哥也不争,他们的关系甚至一度接近破裂。”
这就奇怪了,既然更偏爱图莫,为什么单于不为他铺路,而是选择放任大儿子的敛权行为,他也了解大儿子的性格,不是能容人的,若是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图莫的处境可想而知。
荀定更想不通了,难道北邦的习俗和中原不同?父亲不会对偏爱的一方给予任何帮助,也不会参与小辈们的夺权吗?
“那你父亲有留给你什么吗?”
“什么?”图莫有些疑惑,“父亲从没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没有留给你什么势力吗?或者隐藏的财富田庄之类的?”荀定不死心,索性将话讲开。
“没有……”图莫摇摇头,“父亲这些天身子都不太好,应该是没心思管这些事情,我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以后应该会和我说的。”
看图莫满心信任的样子,荀定却不敢掉以轻心,大儿子揽权已经这么肆无忌惮了,若是担心图莫,早应该有所行动了,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其中肯定有古怪。
但看图莫盲目信任的模样,荀定知道在他这里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若是等单于出手,想必这北邦都已经落到那大王子手上了。
他要另寻线索,一定要弄清楚单于古怪态度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