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找见面时机的日子里,几人也没有闲着,时常去长乐的街道走动晃悠。
“鹤归兄,我怎么觉得长乐城的每个人都很富足,吃喝不愁的样子,而且都体态丰腴的模样。”何渡感叹道,看了半天,没在街上看见任何乞讨的人,每个人都衣冠齐整,脸上竟然是和平年代才会出现的安心笑容。
“是啊,怎么会每个人都不愁吃喝呢。这可是乱世……”
又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与荀定擦肩而过,她们脸上满是平平常常的幸福,荀定很久没有在大街上看见如此安定的场景,即使是在定安。
“即使是在定安,”宋述低声道,“也会在街角看见行乞之人,奇怪的是,在长乐竟然一个都见不到。”
“长乐,长乐,究竟是什么长乐……”
荀定心中疑虑更重,这样的安乐即便是在大盛朝最繁盛的时候也难以实现,更何况现在可是乱世,这长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又穿过一条街,却仿佛是上一条街的翻版一般,如出一辙的祥和平静。
前方恰有一座茶楼,里面传出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调:“这江知府一来,长乐城就如翻了天一般,人人吃得饱饭,穿得起衣……”
几人对视一眼,抬脚迈进茶楼中,在小二的带领下去往二楼的雅座,雅座的窗户开向街边,能将来来回回的行人打量仔细。
那说书人讲着江知府的丰功伟绩,讲得激动处,那唾沫星子都快要飞到二楼去了。
何渡倒是听的入神,啧啧称奇:“没想到这江知府竟然还是一心为民的好官,那胆魄那决心,怪不得长乐城人人安居乐业呢。”
荀定不置可否,这说书人左不过有夸大成分,但长乐城的欣欣向荣是肉眼可见的,若无蹊跷,这江知府还真是个能力卓越的好官。
就在说书人一拍案板,讲到江知府怒斗豪吏的关键处,荀定突然瞥到街上有个行色匆匆的女子,身材矮小,脸上还蒙着面纱。
他再定眼一看,不对,不对劲,这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包袱,且神色仓惶。
宋述时刻关注着荀定,顺着他眼神的方向延伸看去,也察觉到此人的古怪,他低下声音,“小公子,我去跟着她看看,你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就从窗户那轻轻跃下,悄无声息,没有惊动茶楼的任何人。
荀定皱眉细想,长乐城风俗开放,没有戴面纱的习俗,连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出门都是大大方方的。
而且那人行迹古怪,若是干了些无法见人的勾当,应该表现得更稀松平常怕被别人发现才对,怎么会慌张至此。
说书人中场润润嗓,又开始歌颂江知府的功德,楼下传来一阵阵叫好声与掌声,何渡也颇为心大地喊起好来。
他欢呼后心满意足地转头,看见荀定皱眉凝思的模样,挠挠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凑到荀定身边问:“鹤归兄,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不对劲,明明戴着面纱更为显眼才对。”
“什么面纱?鹤归兄你看见谁了吗?”
“我知道了!”荀定蓦地停下把玩着佛珠的手,“那人不是女子,而是小孩!”
“守拙兄,刚刚茶楼门口有个人行迹诡异,手中紧紧抱着个黑包袱,脸上还蒙着面纱,穿着粉色女装伪装成女子,现在细想,那分明是小孩是身形骨架。”
“可是他为什么要扮做女子?”
“他害怕别人认出他是小孩。”
荀定直觉与那黑包袱有关,但没有直接证据,压下心中的猜想。只和何渡说在此处暂侯,他已经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说书人都快要下值了,宋述顶着平平无奇的面具终于回来了。
宋述面色沉凝,说道:“那人东拐西弯,进了一条小巷,再一打眼,人就不见了,我怀疑那巷子里有暗道。”
“那你去找了暗道吗?”何渡好奇问道。
“没有,我担心小公子的安全,万一那暗道中发生什么变故,我没能及时回来,你们会遇到危险。”
“我们明天去一趟。”荀定做出决定。
“不行!太危险了!明天我去就好,你们就待在客栈等我回去。”宋述断然拒绝。
“不会有事的,我们多带几个人,那暗道也许正可以帮我们揭开长乐的秘密,我得去,”荀定放缓声音。
眼看无法说服荀定改变决定,宋述懊恼于荀定的执拗,只好垂下头,闷闷地同意了,“那先说好,你必须全程跟在我旁边,不可以一个人偷偷离开我的视线行动。”
“好,都听你的。”荀定笑眯眯地看着他。
何渡左看一眼宋述,右看一眼荀定。这两人,早就知道他猜出来贴身侍卫的真实身份了吧,不然怎么连装都不装一下,他没好气地说:“殿下,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我也要跟着去。”
两人对他道出宋述的身份没有丝毫吃惊,宋述瞥了何渡一下,何渡看着他怀疑轻视的眼神一下蹦起来,身上为数不多的汗毛都跟着一起竖立。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别小瞧我!”
荀定顺毛安抚道:“好啦,没有小看你,那你明天一定要跟紧我们或者跟紧侍卫,安全第一。”
*
翌日,几人都换上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荀定更是往脸上蹭些灰以压下过于白皙的皮肤。
他们在宋述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巷,宋述根据昨天的记忆,敲打着那人消失的地方,突然敲到了一节凸起,那墙如同翻页的书一般翻来一条小道。
荀定接上宋述投来的视线,点了点头,宋述率先向内踏步,比了一个安全的手势,几人紧随其后。
墙后依然是一条小巷,但和墙外的小巷截然不同,墙外的小巷干净利落、不见脏污,这墙后却灰败不堪,周遭糊着厚厚的烂泥,显得十分暗沉阴森。
“这长乐,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何渡压低声音问,他甚至感觉到一丝阴冷,搓了搓手臂。
几人小心翼翼地向巷子外走去,没想到,还没出巷子,就被不远处墙角的人吓了一跳,那人骨瘦嶙峋,脸都已经瘦脱相了,他垂着头靠在墙角。
宋述往他鼻息下一探,对着荀定摇摇头:“死了。”
还没出巷子就碰上这样的事,那人不止是瘦,手腕上和脚腕上都是青紫甚至发黑的伤痕。荀定咬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们顺着墙根往外走,被眼前的场景震了一跳。
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那大街上全然不似前几天他们看到的长乐大街,这里到处都凌乱不堪,垃圾、排泄物、晕倒在地的人都拥挤在大街上,偶尔走动的人感觉也死气沉沉,连脊背都弯得不成样子。
他们这些外来的人根本没有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或者说,那些人也许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注意,他们正全心全意与死神搏斗。
“天啊……”何渡低低惊叹出声。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荀定跟着宋述穿过铺满烂泥的街道,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那些细弱的手腕、斑驳的伤痕,无一不令人触目惊心。
他们注意到前方有一座还算整洁的屋子,至少门口的污泥不多,形成了一条供人通行的路。
宋述走在荀定左前方,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警觉害怕的眼睛,细细小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们是上面的人派来微服私访的,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荀定温声细语。
“微服私访?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帮助你们赶跑坏人。”
“帮助?那你有吃的和药吗?”
那声音稚嫩,只能听懂帮助的意思。
“都有,我们可以马上买来给你。”荀定温柔的声音让门后的人一点点放松了警惕,门缝被开大了一些,是个身高只到荀定肩头的小孩,身形让荀定觉得有些眼熟。
那小孩观察了一下他们,发现没有佩戴刀剑的官兵,松了口气,最后的警惕也没了,将门打开说:“那你们先跟我进来吧。”
在他转身的时候,宋述悄悄拉了下荀定的衣角,耳语道:“他就是昨天那个人。”
怪不得他觉得眼熟,荀定恍然,他跟着往屋内走,屋门旁的破烂桌子上团着一团粉色女装,荀定认出来就是昨天街上看到的那件,也不知道这小孩从哪里来的衣服。
那小孩往床榻走去,荀定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一个老人,只见小孩扶起老人,用旁边碗里仅剩不多的清水润着老人的唇。
老人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是出气多还是进气多。
小孩转身看向他们,“你们真的有药吗?”
“我们有药,但你要先告诉我们他生了什么病。”荀定问。
小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好多人都和爷爷一样,躺床上不能动之后就死了,我不想爷爷死。”
“所以你昨天去长乐街上是为了你爷爷的病吗?”荀定冷不丁提及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