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芳芸都在家中折腾草药,该煮浆的煮浆,该搓丹的搓丹,一直忙到晚上。
邻居家传来饭菜的香味儿,芳芸这才回过神来,肚子咕噜了两声。
仆人早已经做好饭放在桌上了,她洗洗手随意地吃了两口,味道不赖,但因为只有自己吃就没什么性质,吃几口保持不饿就行了。
她放下筷子,拿了一个糯米糕在院子里转悠,然后静静地躺在摇椅上盯着大门。
这是她对危机的预先感应,有人可能要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叩叩的敲门声传来,芳芸攥紧了袖子谨慎地将门开了道小缝儿。
门外是一个姑娘,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她身着黑色男装,窄袖长裤,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白静的小脸在她手中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温柔,唯有那双丹凤眼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机警。
“你是……”
“我叫雁鸣,是旁边寓馆的主人。”
原来是红灯笼邻居。
但芳芸依然没有把门打开,还不动声色地把门拉紧了一些。笑死,虽然一直吵着明容要和她一起拜访邻居,但那只是两人感情升温的借口。她才没兴趣和邻居搞好关系呢,何况邻居常常半夜造访,能是什么好人!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芳芸没兴趣问她这么晚了来干什么,看了看月亮,淡淡说道:
“太晚了,我要休息了。”
说罢不管对方是什么脸色,直接要把门关上。
雁鸣反应迅速,伸手拍在门上抵住,借势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
她右手还提着食盒,举高晃了晃,“姑娘怎么这么着急,我还没说完话呢。”
“快说。”
“咳,我在这住了很久,却一直没个人说话,昨天见风清院搬来了人,心里喜不自胜,想着总算是有人能交流了。因此特地准备了酒菜,想和姑娘共饮。”
芳芸听完了她的话只想笑,饶有兴味地说:
“约人吃饭也得提前下帖子,哪有像你这样夜半来的,还两次。”
“谁知道你是性格直爽还是居心叵测。”
说罢趁雁鸣没反应过来直接大力将门关上。
被关在外边的人也不恼,仍然拎着东西笑呵呵地回去,玉柳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姐露出这副表情,以为是被那小戏子给下蛊了。
“小姐,您——”
“没事,高兴而已。”
她拿出没送出去的酒自己喝了起来,芳芸的样子还没从脑海中散去,红唇一张一合的,吐出来的话却伤人。
好大的脾气。
雁鸣笑着摇头,又饮了一杯。
芳芸关门上锁,回去之后沐浴休息。
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白天在药店看见的婴骨,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杀头的东西为何药店的店东肯放它。
她焦虑地翻了个身,云水镇情况复杂,各家大店背后都有力量控制,药店背后的主人会不会也和落云派有关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明容中午进山,在走了一个时辰相对好走的山路过后终于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
高大的树林遮蔽了远处的视野,而杂草荆棘遍地,更让人无处下脚。明容从贴身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份山路图。
这是雁鸣给她的,详细标注了盲山各处,哪里能走,哪里能停下休息,哪里常有野兽出没,都一一记载。
最近一处的山路,离这里也有八里路。明容收了地图,捡起一根竹棍剥开杂草艰难前行。
尽管和雁鸣不对付,她倒也不怕那小丫头在这上面做手脚,与姐妹情无关,单纯是因为这是不可失败的任务。
果然,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到达了那个小山洞。洞里还比较干燥,明容趁着太阳的余晖在附近捡了些柴火,搬进洞里生火煮水。火一点燃,小山洞热烘烘的,吃饱了饭她娶铺了一地干草,虽然比不上床但还算柔软舒服,也能睡个好觉。
火光明明灭灭,明容慢慢合上眼进入梦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嗤——”
寂寥的院子中女人踩着凌乱的落叶唱戏,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的人听到她的唱腔突然笑出了声。
唱戏的人恼了:
“你笑什么!我是唱京戏的!”
意思是说,昆曲不是她的本行,目前正在学习当中,但是没学明白,尽管不好听你这个听的人也不能取笑。
明容提起裙子跨过门槛,笑吟吟地说:
“我并不是在笑你唱得不好,只是想,这曲子不适合你现在唱了。”
《游园惊梦》是杜丽娘的思春之语,那时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父母和老学究禁锢着,一丝一毫都不能有错。
而芳芸已经嫁为人妇了,唱这曲子要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会生出不少事端。
芳芸倒是不怕,轻蔑地笑出声,头一扬傲气地说道:
“谁怕他!大不了把我扔出府啊!”
“你本就在禁足,还是老实一点为好,这么几天的功夫王爷就又抬了两房妾,各有各的本事,等你出来,拿什么和她们争啊?”
“切!”
芳芸蹲在地下揪着树叶子,一脸厌恶地说:
“谁稀罕他。”
“那你为什么要嫁进来?”
“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势吗!”
有钱有势?为了权势就可以牺牲自由吗?明容有些怅然,坐在秋千上出神。
芳芸觑着她的脸色也猜到了一二分,于是阴阳怪气道:
“你们这种大小姐只知道自不自由,像我们底层人,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是个王爷,给他做妾算是个好出路。”
何况还有你这么个脾气好的王妃……
明容自然不做声,神情忧伤。她嫁给宁王不过五年,可仿佛已经过了半辈子,人也如老树一般逐渐枯萎、麻木、无趣。
如果有可能,如果有的选……
“那你为什么要牺牲自由嫁给他呢?因为爱?”
芳芸恶意满满地问。
明容摇头:“不,我不爱他。”
“是吗?可是京城盛传你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是我这个低贱的戏子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传言而已,不可信。我对他虽然早就认识但从未有过感情,嫁给他是父亲逼迫,为了攀上宁王府这根高枝儿而已。”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明容絮絮叨叨地剖白自己内心的委屈,从一开始的神情麻木到后来流泪,再到最后轻声啜泣。
深秋的偏院寂静得很,只有树叶落下的声音,太阳西斜,芳芸蹲在地上影子恰好被拉长到秋千前,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素日端庄大方的正牌王妃。
她的贤惠、大度、善良都是因为不得已。
芳芸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难怪需要被保护呢。
她站起来扔了树叶拍拍手,走到秋千前把明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背以示安慰。
明容僵了一瞬,而后紧紧抱住对方纤细的腰。
她已经很久没被人爱过抱过了。
……
浴房之中水汽蒸腾,两人泡在浴桶之中,水面上漂浮着花瓣,花香醉人。
明容脸上的红晕一直未消,她不敢看芳芸,轻咬着朱唇将目光放在别处。
芳芸则神色坦然地多,坏笑着向明容逼近:
“姐姐,你看看我啊。”
“看、看到了。”
明容匆忙瞟了一眼又很慌乱地移开视线,她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敢正视。
芳芸笑她胆小,只好主动出击,两手柔若无骨地搭在明容的肩膀上。
“转过头来,看着我。”
明容转过脸来神情无措。
芳芸很满意地看着她,一边抚慰一边哄诱:
“乖,听话姐姐,再开一点……”
明容哆哆嗦嗦,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她的指令走,最后爆发。
她满头大汗,睁开眼时对上芳芸的笑容。
芳芸咬着手指颇为遗憾地说: “真可惜,被水冲走太多,尝不到姐姐的味道了。”
明容脸爆红,芳芸不给她躲得机会,同样将手指插进她嘴里,一勾一挑玩弄她的小舌。
明容被迫卷着舌头附和她的动作。
“姐姐,刚才舒服吗?”
明容羞耻地点头,确实舒服。
“那是个示范,接下来就得你来了哦。”
……
明容是个好学又聪明的学生,将芳芸在床上的劲儿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更添了很多花样——
她会借助工具,各种各样的工具。
而且在几次交合后,明容发现自己更喜欢让芳芸舒服,她喜欢看她在自己身下辗转求欢的样子,她狭长的双目,眉心的红痣,在情动之时格外诱人。
明容只觉得看不够,尝不够。
她尤其喜欢将芳芸折腾得没有半分力气时再捞她进怀,听她的低声抱怨,听她说“我爱你。”
唯有这个时候明容才感到满足与安全。这个人是她的,是爱她的。
……
“轰隆——”
“咔嚓——”
一个又一个的雷在空中炸响,明容被迫从梦中惊醒,外边还是沉沉黑夜,但接二连三的闪电划破夜空。
大雨倾盆而下,沉重的雨声让人不安。
火还没灭,明容又添了一把柴让它烧大点儿。
梦里的场景还在脑子里徘徊,想起她们恩爱时光,明容欣喜又愧疚。
如果她知道自己在骗她,会原谅吗?
尘埃落定之后,她们还能和好如初吗?
越是靠近渝疆心里的不安就越重,那些刻意回避的问题越来越频繁地浮现。
怎么办呢……
大雨连绵不绝地下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停了。
秋天下大雨本就异常,山内的几处低洼之地没有瘴气的地方现在也要有了,没个十天半个月散不去。
第一条路是走不通了。
明容所带来的干粮只够吃三天的,这下必须得下山回家了。于是挨到第四天中午,山路稍微干一点的时候明容艰难地下山。
过了河,到达寓馆之时天已经黑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前走,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愣在原地:
雁鸣挑着一盏灯笼与芳芸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