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秋,挂名的宁王顾淮岭因为杀人被判死刑。
他死了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那娇滴滴的妾室和刚刚死而复生的王妃。
芳芸坐在牢里对着顾淮岭就是一通哭,她本来就长得像个娇媚的狐狸,一落泪更是惹人心疼。
顾淮岭虽然被她哭得有些心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
“好芸儿,别哭了。”
芳芸轻轻锤了他的胸口嗔怪道:
“你个短命的,留下我和姐姐该怎么活啊!”
“别哭别哭,我都替你们筹算好了。桌子底下的地板是用金子铺的,还有银票都放在我那个红木匣子里了。到时候你们拿着,偷偷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
听着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芳芸哭得更凶了。顾淮岭长叹一声,为她擦干眼泪,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狱卒打断了:
“里边的,时间到了,快出来!”
“赶紧的,别磨蹭!”
芳芸提着裙子,恋恋不舍地出来,顾淮岭站在门口看她。
还没走两步又猛地返回,两人隔着门双手紧握。
“夫君,你……你走好……”
顾淮岭也是泪眼朦胧,低声说:“芸儿,别忘了我交代的,回去把剩下的完成……”
“知道了夫君……你放心吧。”
芳芸一步三回头,一脸绝望地走出了大狱。
然而刚一出狱门,眼中的泪立刻收回去了,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扬。
她用手帕捂着脸,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
呸,死去吧,你老婆是我的了!
回到家之后,芳芸第一件事就是找昨晚被顾淮岭扔了的心脏。
他不是无缘无故杀人,只是想用邪术复活自己故去的夫人明容
按照禁书上的记载,人死后只要尸首放在冰棺之内以水银封棺,保存完好,三年之内还可招魂。魂魄安定后只要在月圆之夜换心,让尸首吸收月光精华,故去之人就能起死回生。
明容死后,顾淮岭迅速变卖家产来到舟水修行禁术。
他虽然是个王爷,但到底是承父业,本身没有多大的才能,空有名号领俸禄,所以他的离开对京城来说无关紧要。
但禁术到底是大罪,因此他自从来了舟水后就改名换姓,日日低调行事。
就这么过了两年,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步置换心脏,没想到巡捕突然闯进来。
哦不,应该说是他没想到芳芸想到了,毕竟还是芳芸白日里塞得钱呢。
巡捕进来时顾淮岭大惊,但迅速地反应过来先把心脏扔在不起眼的地方,然后跪下承认自己的罪行。
凶手既然已经认罪就不需要再审问,因此这事就这么瞒天过海了。
心脏扔在小桌子底下,刚好被垂下来的布盖住。
芳芸把它捡出来用清水冲掉表面的浮灰,而后掏出自己的工具将心脏置换。
做完这一切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芳芸擦了擦汗水,眉头微皱。
没有多少月华可以利用了,醒过来已是不可能,只盼着别出其他意外,心脏和身体能顺利相容。
她坐在地上盯着窗外,越想越觉得不保险。
芳芸起身,从压箱底的包袱里拿出红线和符纸,布置了个简单的阵法,而后拿起转铃,坐在地上边转边念念有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听见第一声鸡叫。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平躺在床上的明容。
最后一丝微弱的精气进入她的嘴里,芳芸赶紧起身查看。
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体温逐渐回暖。
不错,成了!虽然没醒,可明容现在和正常人无异了。
芳芸赶紧收拾了东西,把金子和银票都找出来,然后出门租了辆马车,傍晚十分带着还未苏醒的人离开。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颍南。
明容不是在最佳的时间复活,因此身体虚弱,古书里记载颍南在上古时期是钟灵毓秀之地,后来人口迁移更多了一份烟火气,是最好的休养之地。
去颍南一方面是为了明容的身体,另一方是是为了避开来自京城的监视。
顾淮岭改名换姓暂时帮她躲避了那些人的追踪,但凭他们的本事,追过来不是难事,还得再换地方修养。
船行水上荡开层层碧波,芳芸眯着眼睛看两边的山,双手不自觉地伸进河水中。
嘶,有点凉。
她迅速地抽出来甩手,又将目光放在船舱内熟睡的人当中。
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她们已经走了二十天,换了四个交通工具,明容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芳芸起了逗弄的心思,张着两只冷手就去探明容的后脖颈。
一,二,三
没反应。
她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释然地摇头。
别急,别急,她这么对自己说,总归现在她回来了,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
船家已经开始烧饭,晚风吹过送来阵阵烟火香,她掖了掖明容的被角,随后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到达颍南的时候刚好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芳芸抱着还未苏醒的人下船向船夫道谢。
老船夫喝了口酒,笑眯眯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大声说道:
“颍南鱼鲜,姑娘可尝尝,也不枉再来人间一遭。”
芳芸没多想抿嘴一笑,等再走出几步路时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回头一看,河上哪还有船的影子!心怦怦直跳,芳芸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天下大定不过十年,即便为祸人间的落云派方士被铲除殆尽,也难保不会留下其他能人异士,何况此地是上古神地,出现个老神仙都不稀奇。
芳芸这么想,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颍南城不小,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中只有西门最靠近山林河水,来往人也不少,是灵气最充足的地方。
她们从西城门进入后就近找了个客栈歇息,因为不确定明容何时醒,她索性包了一个月,反正钱可以退,借着这段时间也能考虑考虑以后要走的路。
晚上月亮从东山升起,芳芸打开窗户,月光落在窗台上,她又拿过两个镜子来摆弄,使折射过的月光刚好落在明容身上。
月光本不如日光闪耀,通过镜子折射后更是寥寥无几,再加上又错过了一个月圆之夜,月华一天比一天少。
虽说积少成多明容早晚也能醒过来,可赶早不赶晚,万一在这期间又生了什么变故可怎么办。
芳芸烦恼着,把主意打到了深山老林。
那可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啊,只是太危险,但再危险也得去试试!
几天后芳芸背着个小包,交代好店小二后出了门。
一去就是两天,可惜时间白搭了,山上密林多湿气重,猛禽野兽不必提,只看那四处蜿蜒如蛇一般的藤蔓就让人胆颤——这藤蔓长得太快,一夕之间就能将房子吞噬。
总而言之,没有人能住的地方。
带着一身疲惫,芳芸回到城里,坐在河边思考人生。
江面烟波浩渺,有人坐在江边垂钓,芳芸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船夫说的话,颍南鱼鲜。
一条破鱼,能有多鲜。
芳芸嘴上骂骂咧咧,可身体却十分诚实,蹲在河边将几根破柳条绑了绑,做成一个简易鱼竿往河里扔。
没想到居然有鱼上钩了!
呕吼!
旁边坐了好几个时辰的老头嫉妒地看着她,鱼竿都快被捏断了,还得咬牙切齿地祝贺:
“姑娘好福气啊!”
芳芸突然高兴了,叉腰笑得猖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翻身了!”
说罢拎着鱼往回跑。
借了客栈老板的厨房她炖了一锅鱼汤,这个功夫照例上楼看明容。
没想到人醒了!
早知道钓鱼这么管用一来就应该去的。
芳芸按耐下心中的狂喜,矜持地进门,试图说些什么。
“你,你终于醒了!”
没控制住语气,很激动,而对面的人却始终淡淡。
她站在桌子边,面色不变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扫了芳芸一眼不咸不淡地问:
“你是谁?”
嗯?我是谁?
这话把芳芸问懵了,她不认识自己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我?”
“我应该记得你?”
“那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关你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
芳芸被这几句话噎住了,若是在平日她必不可能这么乖地听别人反驳自己,但今天实在是太吃惊了。
她和明容在宁王府相处三年,这三年明容对所有人都温柔大方,重话都不会多说一句,是京城贵妇的典范。
而现在苏醒后的人脾气如此乖张,有那么一个瞬间芳芸甚至都觉得可能是招错了魂。
她干笑着,试探着开口:
“当然关我的事,你是我救下来的。你不仅不说谢谢,还隐姓埋名的,这多没礼貌啊。”
明容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盯着芳芸道:
“你先反问我为何不认识你,后又让我自报家门,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尽了。”
“我现在倒想问问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若是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那便能证明你了。如何?”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