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啊?”
面对女孩的疑问,冷玉修没有回避,她用一种极度坦然的眼神看着何瑞珠,微哑的声线盖过雨声,“是,我爱他。”
平静却又无比坚定,何瑞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双赤忱的眼睛告诉她,冷玉修说的是真的,可她颤栗不是因为恐惧,因为打从宴会上第一眼见到她,何瑞珠就知道自己没有赢面,她更多的是钦佩。
一个是风雨飘摇的歌女,一个是身居高位的督军,任怎么看都是门不当户不对,可她没有丝毫的退缩和自卑,就那么赤条条的当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承认了。
何瑞珠定了定神,反问道:“爱?你们才见过几面,就敢说爱?”
冷玉修没有被她反问激怒,只是笑了笑,“那你爱他吗?如果他失去所有的光环,你还会爱他吗?”
何瑞珠明显愣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在她的概念里,顾鹤庭就是顾鹤庭,是那个可以叱咤整个玉陵的存在,仿佛他生来就应该这般耀眼,她甚至无法想象出顾鹤庭失去一切,该是什么样?
“难道你会?”何瑞珠反问,她不信一个风尘歌女会不离不弃。
冷玉修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何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有些事如果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鹤庭。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和我公平竞争,如果他选择了你,我会自动退出。”说罢,她便站起身离开。
何瑞珠自然不服气,冷玉修的话很气人,好像笃定了顾鹤庭不会离开,可是,她凭什么?
“花小姐,你就那么确定,顾鹤庭不会钟情于其他人?”
冷玉修站在门口,顿了顿。确定吗?当然不,世事无常,人心都是会变的,谁又能保证一辈子只钟情于一人。可是,她与顾鹤庭,已经蹉跎了五年,这一回,她不想再做逃跑的那一方,至少在彼此还相爱的时候,不想再口是心非。
“何小姐,早些歇息吧。等雨停了,你便走吧。别叫鹤庭知道你来过。”
她轻轻合上门,身影消失在雨夜之中。
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下去,何瑞珠躺在床上一夜未合眼,直到天蒙亮的时候,哑婆婆拿来了她昨夜淋湿的衣物,烘了一个晚上,已经干燥,还带着些暖炉的余温。和衣裳一起送来的,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哑婆婆不会说话,给完东西就要走。何瑞珠一把拽住她,问道:“她让你送来的?”
哑婆婆点点头,指着冷玉修房间的方向比划了几下,像是在说,她是个可怜孩子。
只可惜,何瑞珠看不懂。
刚下过雨的天,没有阳光,何瑞珠在白茫茫的雾气里下了山,山路盘旋,每走一步,身后那宅子在山林中隐匿愈深,直至最后一次,她回头,望见半山那飞檐戗脚伫立在满山的苍黄中,孤独又倔强。
司机在半山等了一宿,看见何瑞珠下山,几乎是连滚带爬奔过来。
“哎哟,小姐!您可算下来了,问昨夜想上去寻您,可雨势实在太大,我想回城去找人,可又怕您回来找不到我,这可把我急的,我又怕那屋里的人为难您,眼瞧着天亮了,我正准备杀进去要人了,小姐,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何瑞珠没有说话,看着自己身上干燥的衣物 ,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正悄悄改变着什么。
*****
穆念芝是被一阵铁链声吵醒的,她又饿又冷,睡的也并不踏实,醒来时意识朦胧,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见两个穿着警卫制服的男人闯了进来,一把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她就被架着出了牢房。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穆念芝顿时睡意全无,双腿发软,声音沙哑。
其中一个男人声音冰冷,“督军要见你。”
很快,穆念芝就被押到一间审讯室,两个男人将她扔到椅子上,手脚都用铁链绑上。穆念芝想挣扎,可她一夜滴水未进,又饿又渴,连喊都喊不出声。眼泪无声的流下,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自己。
门外过道,传来军靴声音,越走越近,穆念芝 一时分不清,那声音来自天堂还是地狱,是救赎还是催命。
顾鹤庭一身戎装迈进审讯室,容光焕发,对比之下,穆念芝狼狈的多,紧致的盘发散的乱七八糟 ,脸上的妆也花了,两个眼睛黑漆漆的,有些瘆人。
跟在身后的还有许秋知,两人进来后,身后的警卫退了出去,门一合,空旷的审讯室成了一个密闭又压抑的空间,叫人透不过气。
许秋知在对面坐了下来,顾鹤庭则在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点了根雪茄,仿佛看戏。
“吧嗒”一声,明晃晃的灯光打在穆念芝的脸上,异常刺眼,她下意识别过头,等再抬头的时候,审讯桌上多了一条蓝色的手帕,她心猛得颤了一下,转过头去看顾鹤庭。
雪茄冒出的烟形成白雾,氤氲在顾鹤庭周遭,他眯着眼睛一动不动,背着光坐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许秋知拍了一下桌子,开始了审讯。
“穆小姐?你看清楚了,这是你的东西吧?”许秋知指着那条手帕问道。
穆念芝闭着嘴不说话,她刚刚就认出来了,正是和顾鹤庭共进晚餐那天带的那条,回去后便找不到了,她喝的晕头转向的,以为是不小心丢了,如今看来,并不是。
穆念芝抬起头,做最后的挣扎,“一条帕子而已,这种款式很常见,满大街都是,凭什么说是我的?”
许秋知大概料到她会这么说,嘴里不干不净,“他娘的,还嘴硬?老子的狗都闻出来你的味儿了!”
穆念芝也不抵赖,理直气壮反问道:“就算是我的,又能说明什么?这就是你把我抓来这里的理由?”
许秋知冷笑着把手帕丢在桌上,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半个身子往前凑,遮住了大半光线,一字一句道:“能说明什么?这帕子是在议事园的军政办公室里找到的,你说能说明什么?”
穆念芝浑身一颤,窥见许秋知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甚是可怕。她再次转过头去看顾鹤庭,发现他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不曾动过,她甚至觉得在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画。
“顾鹤庭!你算计我?”穆念芝怒不可遏,尖叫出声。这条帕子怎么失踪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议事园的,显而易见了。
雪茄的星火在黑暗中不安分的跳动着,从指尖跳跃到唇边,然后升起一缕白烟,在房顶盘旋。
顾鹤庭仍旧没有说话。
“别打岔!说!你去办公室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穆念芝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条帕子怎么会出现在议事园。”
许秋知冷笑,“哼!被抓进来的,十个有九个都是这说的。”他睨了眼身后的墙,“没关系,一会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只是穆小姐这细皮嫩肉的,这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穆念芝太阳穴突突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墙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刑具,散发着冰冷的光泽,有的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她从前跟在中村身边的时候,也见过这种东西,穆念芝吸了吸鼻子,恍惚间闻见了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感觉自己在止不住的抖,四肢开始不停使唤起来,绞着企图挣开铁链的禁锢,因为太过用力,手腕脚踝处勒出了红色痕迹。
“你敢!你敢动我试试!你知道我是谁吗?”穆念芝大喊道,张嘴就尝到一股咸涩,是她的泪眼。
许秋知嘿嘿一笑,奸诈又猥琐,“你是谁!?呵!真当自己高贵?那日本人早就玩腻你了,要不然会叫你来陪那姓张的?不过……”他顿了顿,目光从女人身上扫过,“如果你能乖乖说出是谁叫你来的,再把我伺候好了,也许我能留你一条命呢!”
“呸!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穆念知啐了一口,她向来自诩清高,就算做了日本人的情妇,也始终觉得自己仍是金枝玉叶,许秋知的轻佻,叫她羞愤又无地自容。
许秋知被喷了一脸唾沫,他抹了一把脸,脸色瞬间变了,反手对着穆念知就是一耳光。
“不识好歹的娘们儿!说!谁叫你来偷名单的?你是不是拓印了一份?放哪儿去了?”
穆念知别着头,回想这一天一夜的遭遇,心中委屈就涌上心头,真是什么人都敢骑到她头上撒野,偏偏顾鹤庭又在一旁不做声。
“狗东西!你敢打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名单!你放我出去!我要找我爹!”
见她始终不肯松口,许秋知也急了,距离他离开玉陵的日子越来越近,再没有进展,怕是到东窗事发之时,倒霉的就是他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许秋知恶狠狠道:“来人!给我用刑!”
话音刚落,门外就进来两个人,开始去墙上拿刑具。穆念芝见他们动真格的,也慌了,不管不顾大叫起来。
“放开我!救命!我真的没偷你的那个什么东西!我真的不知道!你快放开我!”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换做平时,许秋知定会怜香惜玉的,可眼下他急的红了眼,俨然顾不了那么多。
牢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谩骂声,还有链条刑具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
而此时,坐在一旁许久不说话的顾鹤庭,终于出了声。
“等一下!许巡查,让我和穆小姐单独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