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冷玉修醒来时,顾鹤庭已经离开,只留了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妇,还有一条白色萨摩犬。
老妇负责照顾三餐起居,几乎很少和冷玉修交流,连咿咿呀呀的哑语都没有,日子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顾鹤庭真的没再来,每日除去吃饭睡觉,剩下的日子就是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
说来也神奇,那条狗倒是不怕生,整日与冷玉修形影不离,吃饭睡觉在旁乖乖趴着,连下午晒太阳的时候,也是一动不动候着。冷玉修给它取名叫团子,每次一喊,它便动动耳朵,不停摇尾巴。
也不知道顾鹤庭从哪儿弄来的。
冷玉修就这样在宅子里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另一头,顾鹤庭离家古宅后,直接回了督军府。
接下来的日子,他如往常一样,白天办公晚上回家,几乎两点一线。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顾鹤庭知道,那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当然,也并非真的一无所获,比如这几天每天跟着他的小尾巴,藏的再好,也躲不过顾鹤庭的眼睛,只是他并不急于拆穿,想看看对方到底在玩什么小把戏。
两日后,督军府外来了一个人,慕白。
顾鹤庭知道他为谁而来,没有为难便把人放了进来。
办公室的大门“嘭”得一声打开,可见来者有多生气。
对比起慕白的怒发冲冠,顾鹤庭则显得淡定许多,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慢悠悠道:“慕老板,坐下说话!”
慕白并没有真的坐下,冷玉修失踪几天,花涧满就停业了几天,他哪儿还坐得住。
“你把人藏哪儿了?”他双手撑在顾鹤庭的办公桌上,质问道。
顾鹤庭勾了勾嘴角,“你胆子不小啊。”
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赞。
“你知不知道,花涧满都停业好几天了。”
顾鹤庭钢笔在纸上划了几笔,头也不抬,“多少?”
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鹤庭抬眼,盯着他重复道:“损失多少?都算我的。成么?”
他说的轻飘飘的,全然不当回事,慕白更生气了,在办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你什么意思?这样会毁了她的前途,你知道吗?”
“什么前途?当歌女的前途?”顾鹤庭觉得有些好笑,“毁了便毁了,我养得起她。倒是慕老板,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把她当你的摇钱树啊?”
他就这样用最赤裸的话戳穿慕白的心事,毫不留情,但无法否认的是,作为商人,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慕白不想承认,也不知道如何否认,只好选择沉默。
顾鹤庭也不计较,况且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鹤庭耐着性子再次开口,“本来这几日是打算去找你的,不过既然你来了,那我就一并把话说了吧。”
慕白还是僵在原地,阴阳怪气道:“什么话需要劳烦督军亲自来找我?”
“慕老板,我们来谈桩生意如何?”
“生意?”
顾鹤庭指着对面椅子,“坐下谈。”
这回,慕白终于坐了下来,“你想谈什么?”
直来直去是顾鹤庭素来风格,他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事成之后,花涧满的损失,我十倍奉还,如果你想开分号,我也可以给你特批。不过眼下的局势,你应该很清楚,依我看,手头上还是多留点现金更妥当。”
慕白怔了怔,不得不说,顾鹤庭开的条件很诱人,而他的建议也很中肯,北方战事吃紧,将来真要打起仗来,钱才是用来保命的王道。也许出于男人的自尊,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急吼吼的,于是问道:“玉修现在人在哪?”
顾鹤庭神色平常,“她现在很安全。”
慕白是信的,她要真有什么事,顾鹤庭绝不可能如此淡定。沉思片刻,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想叫我怎么配合你演?”
*****
慕白离开时,已经接近黄昏。
外头起风了,顾鹤庭紧了紧身上的军氅,钻进车里。轿车没有直接回督军府,而是去了城东一家有名的饭店,进了饭店后,顾鹤庭直接上了二楼。
门外的小尾巴没有跟进来,进了包厢,顾鹤庭换上一套轻便的中山装,从后门离开。
小巷里的车,等候多时,顾鹤庭坐上驾驶座,直奔城外。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沉下地平线,冷玉修被一阵风吹醒,盖在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落了一半在地上,难怪越睡越冷了。院子里的不秋草沙沙作响,天仿佛更高了,再下去,也许能听见池水结冰的声音。
冷玉修呼了口气,一团白雾兀自在空中散开,到底是迎来了冬天,人也开始犯懒,她拽回毛毯,由着性子继续躺着。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道身影,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仿佛从来不曾离开。
“来了 。”冷玉修轻出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顾鹤庭掉转了个方向,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却依旧没有说话。
冷玉修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发现顾鹤庭正在看着他,天有些暗了,他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怎么了 ?”
顾鹤庭还是没有说话,搂着她的后腰靠了过来,俯下身将侧脸贴在她的小腹上,好像在感受着什么。
冷玉修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少这般寡言。
“鹤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以为是事情进展的不顺利。
“疼么?”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对冷玉修的询问充耳不闻,更像在自言自语。反复磨蹭她的小腹,半张脸几乎都埋进柔软的毛毯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已经不疼了。”冷玉修用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指尖却触到了湿润,“鹤庭?”
他在哭。
顾鹤庭终于抬起头,自下而上看着她,眼里充斥的不仅是心疼,还有更浓烈的情绪,愧疚,悔恨,无奈,太多太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可他又很平静,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这种平静更多源自于对无法更改的命运的无力感。
“孩子没有的时候,疼么?”他又问了一遍,还是那么平静,声音却比刚刚更哑了,“我听说,孩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成形了,是个男孩。”
“如果他能活下来多好,一定跟你很像,是个漂亮的孩子。”顾鹤庭呢喃道:“就是别像你一样胆小才好,男孩子的话,性格还是最好像我。”
“如果我能陪他一起长大多好,可以教他骑马,打枪……”他喋喋不休着,好像那个孩子真的来到过这个世界,真的陪他走过那一段。
冷玉修的心脏猛得被击中,眼泪在瞬间涌出,那些褪了色的挣扎与痛苦,再次袭上心头。也许任何人问她,都不至于如此,可偏偏是顾鹤庭,是那个夭折孩子的亲生父亲。那个孩子像某种羁绊,无形中将他们永远捆在了一起。
“鹤庭,你都知道了?”她帮他擦去眼泪,自己脸上却挂着泪水,可冷玉修觉得,眼前的顾鹤庭比她更需要安慰,更需要一个情绪的着陆点。
顾鹤庭捂住她摸着自己脸颊的手,吻了吻,“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冷玉修不说话 ,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顾鹤庭勉强扯出一抹笑,帮她拭去泪,然后拆穿她,“我不问,便打算瞒我一辈子?”
冷玉修还是不说是,只是问,“你怎么知道的?”
顾鹤庭抱紧她,半开玩笑道:“我也不告诉你!”
冷玉修被他逗的笑了,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可短暂的玩笑并没有缓解悲伤的气氛,很快眼泪又无声溢了出来,甚至比之前更汹涌。她也很想那个孩子,曾分享过心跳的生命,在脱离母体那一刻,她的心跳也跟着一起失去。
“鹤庭,对不起。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他。”她伏在他的肩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顾鹤庭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可是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只觉得心疼的连呼吸都困难。
如果时间能倒回,他当年一定不会负气离开,丢下她一人独自面对。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往事无法回溯,未来太多变数,唯有此刻才是真实的,他们已经错过太多了,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只剩彼此了。
是冬季降临前,彼此生命里那唯一的火光。
哑婆婆摆好碗筷去院子里叫人的时候,只看见两个抱在一起痛哭的人,可她不会说话 ,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只好咿咿呀呀的干着急。最后,还是团子摇着尾巴,把两人拽进了屋。
吃过晚饭,顾鹤庭留下过夜。
大哭过后,心情松快不少。下午睡多了,躺在床上,冷玉修没什么睡意,酝酿了好一会,她终于问顾鹤庭,“这事儿是不是宋瑜告诉你的?”
顾鹤庭躺在她身后,撑着脑袋,有些犯困,“我答应了她,不能说。”
冷玉修笑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不过这事,只有慕白和宋瑜知道。依着顾鹤庭的性子,是不可能去问慕白的,那就只有宋瑜了。
“你怎么说服她的?”
顾鹤庭翻了个白眼,回忆起上午的事,埋怨道:“你这朋友,可是硬气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