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东京街头华灯初上。
青春台商业街拐角处,“鸢尾花咖啡馆”的红砖墙被路灯镀上暖黄光晕。
玻璃橱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下午那场太阳雨留下的痕迹。
“叮铃”——玻璃门上挂着的铜铃清脆作响。
柳莲二和优纪推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咖啡豆混着肉桂卷的甜香。
靠窗的卡座里三三两两散落着客人;穿制服的高中生咬着吸管抄作业;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最里侧那对情侣共用一个草莓杯。
而收银台后的短发女店员在见到有客人来店后也眼前一亮,并热情地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鸢尾花咖啡馆,两位这边请!”
女店员小跑时围裙口袋里的硬币叮咚作响,她领着柳莲二和优纪穿过艺术涂鸦水泥墙,和店主收纳黑胶唱片的展示柜,来到转角处的双人座。
那里被刻意藏在绿植后面,保持了一定的私密性,又不会被旁人打扰,的确非常适合用来给情侣进行甜蜜的约会。
优纪很好奇,柳莲二是如何找到这家店的。
这家店的位置有点隐秘,不经过外面那几条弯弯绕绕的小巷,绝对找不到正确位置,而他一路上都保持神秘,就是不想让她提前知晓两人的叙旧地点,直到来到这家艺术氛围感强烈的小店,她的疑惑依旧没有得到解答。
“望月。”柳莲二的指尖划过电子菜单的边缘,动作像是在拆礼物,“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
优纪猛地攥紧柠檬水杯壁,冰珠顺着她虎口往下爬。
“嗯,在我的记忆里,这家店的风格不是你的喜好。”
“猜错了哦。”柳莲二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他倾身上前,“这可是幸村特意为你挑的地方。”
没等优纪反应过来,他就轻按桌上的叫餐铃,之前离开的店员应声而至。
“店里最受欢迎的两样单品,请各来一份。”
优纪觉得惊讶极了,之前的送花已经够意外了,现在连见面的地点他也替她做了安排,这实在让她……
想到这里,她的耳尖悄悄爬上红晕。
“望月,你是知道的,医院那边……”柳莲二突然压低声音,“幸村还在接受治疗呢。”修长的手指在电子菜单上划出一道弧线,“但为了给你庆功……”
屏幕亮起,赫然是这家店的甜品特写。
“香橙芭菲的温度要控制在3℃。”他突然报出一串数字,“巧克力提拉米苏用的是比利时的黑巧。这些数据可是幸村躺在病床上翻查的成果。”
“我不要庆功,我只想幸村学长能保重身体,不要再为我的事情操心。”
“为你操心,他甘之若饴。”柳莲二沉声更正,“他比任何人都在意你,这一年来,他都在查找那场事故的真相,无奈,你在离开立海大前,都没对他说过半个字。现在我们来聊聊吧,幸村需要知道你离开的真相。”
话至此,店员也在这个空当送上柳莲二之前的点单,香橙芭菲的甜意与香气很快涌进鼻尖,可优纪却毫无食欲,只要回想起当年的那场意外,内心的苦涩就凝结成团,久久无法化开。
“一年前的那一天……”优纪叹了一口气,还是选择把话说开,“是我刚成为正选队员的日子,我记得当时女网部的教练临时有事,把部里的训练交给了部长和村上学姐,要她们带好一年级的新生,而我,就被村上学姐分配去收拾球场和整理杂物。”
柳莲二眯缝的双眼猛然睁开,“把正选队员分去整理球场,村上她是疯了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部里的学姐们知道幸村学长指导过我后,同样的霸凌事件就层出不穷,不是队服被剪破洞,就是球拍的拍线被剪断,更甚者,还有在鞋子里放图钉的,起初,我有反抗,她们也有收敛,可自从男女网球部进行混双合练,情况就开始失控。”
“那天被分配去收拾球场不久,我和另一个一年级生被派去旧校舍存放杂物,不料,当我们去到那里,就被困在杂物间,当时室内发生坍塌,我为了救那女生,被掉落的杂物砸成重伤,再加上那时也没带手机,自然也不可能对外求救。”
优纪忽然苦笑出声,“那时我就想,真走运啊,没带手机,要是连累幸村学长被锁在这鬼地方,那不如让钢筋直接扎穿我的心脏……”
“那之后呢?”柳莲二忍着内心的钝痛,继续追问道:“你被救出后为什么没有去找幸村?他知道你出事后,千方百计地打探你的消息,他真的很担心你。”
“我不想让他看到那时的我!”想起自己曾经躺在病床上的破败模样,优纪忍不住打断柳莲二的话,“我的身上都是伤口,脸色苍白如鬼,像一个被人丢弃的残破人偶,而且,主治医生说我的手已经废了,不能再打网球了,那时我听到这些话,甚至还产生过轻生的念头。”
“幸村学长……肯定在球场上等过我吧?”优纪无奈哀叹,“可我连发球都做不到了啊!这样的残次品……怎么配站在神之子面前?”
“别这么说自己。柳莲二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幸村……他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藏在袖中的左手攥得生疼,天知道他多想伸手抹去那些眼泪,把这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按在怀里,但最终,他只是僵硬地坐在卡座上,继续着两人的话题。
“幸村学长他……真的不怪我失约吗?”
少女带着哭腔的疑问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凝固的空气。
“比起你的木头脑袋,失约又算得了什么?”
柳莲二想起去年的某一天,幸村在网球场上手把手教她改进挥拍的动作,而这丫头却以为是部长给予的单纯教学,从来都没往男女之情方面想;还有,男女网部的混双合练,可怜的赤也因为和她组成搭档,训练量被翻了好几倍。
过往的种种,难道她看不出,幸村已经过分关注她吗?
“那现在,你能拿到美国青少年巡回赛的亚军,身上的伤都全愈了?”
话题被扯回现在,优纪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右肩,“嗯,父亲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并请自己的恩师出山,我的伤才有挽回的余地,虽然后期的疤痕手术和复健运动耗掉不少时间,但我还是回到原来的状态,就像我术前对父亲所说的那样,就算要爬,我也要爬回球场。”
“那你离开立海大的理由呢?”这不仅是幸村夜不能寐的心结,也是柳莲二自己寻找已久的真相,“之前,弦一郎曾去找过斋藤求证,她说村上明知道旧校舍危险,还要你去涉险,而我后来也向高桥询问过相关情报,没想到,她却给了我一个不同的答案。”
“你是说高桥学姐吗?”
优纪不明白,当年的事故为何又扯上那位性格温和,喜欢照顾后辈的学姐。
“她以前不是在女网部担任过临时经理么?在那场事故后,她在校舍走廊暗处亲耳听到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旧校舍的危险程度……杂物间门锁的失灵时间……连救护车被拦在校门外耽搁的七分钟都说得分毫不差!如果她们不是幕后主谋,如何知晓其中的内情?”
柳莲二道出自己调查后所得到的情报。
“难怪,我就说那些流言来得蹊跷。”优纪也想起以前在立海大女网部遇到的异况,“早在事故前,女网部里就有奇怪的流言传出,说我能在一年级时成为正选,是因为幸村学长的缘故,而事故后,流言马上发生变化,说幸村学长有眼无珠,看错了人,还说幸村学长色令智昏,拿男网部的资源倒贴外人,说我害了幸村学长,让他在关东大赛前分了心,影响立海大获得胜利……”
“你就是因为这些流言而选择转学?”
“伤患是其中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人言可畏,我不能让幸村学长被流言所害。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在我离开立海大那天,千姬给我打来电话,说那些流言全部消失了,像是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优纪永远记得自己离校那天,天气反常的晴朗,晚樱的花朵开得格外炽烈,她最后回望校园的布告栏,那里连校方对事故的处理结果都消失无踪。
望月,你应该知道。”柳莲二的声音如同无锋的刀刃,一点点划开沉寂的氛围,“无论是何种理由,幸村最讨厌的就是不辞而别。”
桌角的水渍倒映出优纪骤然收紧的手指,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望着柳莲二推过来的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计时仍在跳动——05:47。
这个数字突然化作毒蛇缠住她的咽喉。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电流杂音,仿佛能听见那人克制的呼吸声。
“我…”
柳莲二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光,“望月,还记那个下雨天,你冒雨训练完后,幸村给你披上的外套吗?”他的指尖点了点正在发烫的手机,“现在,该轮到你给他安慰了,他很需要你。”
窗外的晚樱花黏在玻璃上,像一摊干涸的血迹。
优纪盯着通话界面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喉间涌起铁锈味,最终,她还是抵抗不住自己对他的思念,拿起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