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两点栾县老城渐渐沉寂,街边商贩的卷帘门开始往下降,有的早就落了锁。这条街是酒吧街与之相邻的便是老城最大的一所购物中心,两者之间就拐个弯的距离。
是整座老城休闲娱乐去最好的去处。
同是凌晨两点,跟山里蛰伏着那些蠢蠢欲动让人恐惧的罪恶比这里就沉寂相当纯粹。
霓虹闪烁,灯红酒绿,偶尔经过的三两路人也只是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不会轻易把视线递给别人。
路灯让一切事物都显了在明处。
安然穿着ktv特定制服,站在昏黄带暖的路灯下,视线专注的盯着对面。偶尔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才从中分出一些警惕来。
这一警惕,直接就暴露出长在根儿里劣质性。没作恶可也不坦荡。
坦荡的人从来是昂首阔步,走路带风,一双眼睛坚定不移的直视着前方,管他旁边是谁,你不招呼我就不拿正眼瞧你。
可不就不坦荡。
真要坦荡她就不是在这儿站着了。直接打开202的包间门,以梁恪女朋友的身份进去跟每个人打招呼。
管他里面是谁,有谁。
她先前是进去了,来来回回好几趟。酒水,果盘,期间又是话筒没声儿,背景音太大,各种杂七杂八。还有那扎热豆浆都是她亲自送进去的。
热豆浆还是她自己跑隔壁街买回来的。
听她跟吧台要热豆浆,经理都觉得新鲜。
谁没事跑他么ktv来喝热豆浆。
安然回,有女士。
女士怎么了,女士有热茶,有热饮。不够她喝是怎么着。真要那么养生搁家睡大觉得了,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穷他么讲究。
是不是吴辰宇那小子。一天到晚正事儿没有,屁事不少,竟他么会添乱。你告诉他,热豆浆没有,酒有的是。能喝就喝,不能喝滚蛋。猴逼崽子要特么神的热豆浆要。
话安然也就听听,肯定不能这么回。热豆浆既然应下了,就没不上的道理。
店里没有,那就自己出去买了一趟。
吴辰宇是专门为难她呢,搁经理话中她听出来了。人重点不在豆浆,也不在热不热。
重点在后边那句有女士上呢。
女士是谁,非得强调下。强调完还特意看了看梁恪。
安然脑子不够用。在什么地儿都能傻,都有可能迟钝,偏这会儿她迟钝不了。吴辰宇那一眼把什么事儿都理得明明白白。她想迟钝都迟钝不了。
一晚上,安然进进出出好几回,修着整那的。
后来索性就直接站在了202包间外。旁的包间没他们这么些事儿。
他们定的是大包间,可以容纳20多人的那种。安然头一次进去时就大概看了下,可实际来的人照那差远了。
八个人。因为他们就要了八套酒水杯。
安然怕没听对,送进去时还特意留意了下。
三两一堆的,很好数。
李丽是最后一个到的。与碰到吴辰宇和梁恪的方式一样,纯属偶然。
说是偶然也不准确,已知条件下求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安然给别的包间送完东西,刚出门,就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李丽以及走在他旁边的梁恪。
怪不得送酒水杯时没看见梁恪,合着是接人去了。
李丽和安然是同班同学,前后桌。就说交集不多,三年来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但也也不至于生疏到只是瞅着眼熟的份儿上。
这要装不熟,肯定说不过去。
“安然,这么巧,你在这儿”李丽自然看出了她。从惊讶到看清安然这身打扮后又流畅的切换到好久不见的亲切。
亲切是真的亲切,一点虚套成分都没。
其实,在知道那封信真正的主人后,安然特别留意过人家。李丽是真的漂亮,秀外慧中的那种。跟那些矫揉造作只会虚张声势背后说人儿小话儿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她不仅成绩好,画也画的相当出众。安然在学校优秀学生展上见过她的画。
画安然不懂,就觉得好看。好看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十几副作品摆在一块儿,你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她的。隔几天再想,能记住的还是她那张。
学校展出的那些还得是人随便画出来的。真正好的不在这儿,参加完省市的各种大奖赛后留在更大的展览馆了。能被留下展览的可不是参者有份,那得是一等奖以上才有的荣誉。
就这,从她身上一点儿负才傲物的迹象都看不出。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对谁都礼貌客气。
李丽是班里唯一一个没讲过她小话儿的人。不讲,也不参与那些聚众讨伐。
人的优秀是实实在在的,外表谦和,内心丰盈饱满。不需要靠贬低谁来提高自身的价值。
这样儿的人站在她面前,安然坦荡不了。不仅不坦荡,心里还虚。人热情有礼的跟她打招呼,她心虚到眼皮都不敢抬,不敢往人眼里瞅。
“恩”
人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什么也没回呢,就恩。
恩是什么意思。惦记人东西,心虚了,还没惦记成就虚成这样儿,真要成了你怎么办。
安然不仅仅心虚,还自卑。很大程度的自卑。
按理说同处在这烟酒混杂的环境里,谁会比谁好闻。可她
依然闻见蒸馍烧大灶时在柴火堆儿蹲久了后那股烟熏火燎的味儿。
她身上的。盖过了冲天刺鼻的烟酒气。
安然扥了扥衣服,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清清嗓子,补充道,
“上班”
“是,走近了才看清你穿着工作服。怎么样,习惯吗。要不是有事儿拦着,我也出来找份儿临工干。挣钱多少不说,多充实呢。”
安然埋头笑了笑,视线一直在地面与两双排排齐的鞋面上游离。
“成绩查了吗,梁恪他们都查完了,最近正忙着选学校和专业呢”李丽问。
听到选学校和专业,安然的视线也不飘了,嗖的一下抬起来,直接落在梁恪身上。
梁恪正低头摆弄手机,许是感觉到了安然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对视。
梁恪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安然,似乎在等她开口。
安然那一眼太直接,再看下去话都要从眼睛里出来了。
她收回了些视线,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没顾上呢”
“那你得紧着点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哎,我你怕是够不着了,找梁恪,让他帮你。他都快闲出花儿来了,天天被吴辰宇拉着到处跑,心都跑野了。”
安然没回,只是垂眼笑了笑。
话到这儿就行了,再说下去亲切就真成了虚套的寒暄。
话题扯上梁恪,她就没法继续。
安然不清楚李丽知不知道梁恪对她有另外一层意思。也不清楚李丽对梁恪有没有另外一层意思。
她不想,也不能和李丽继续且加深这种看似亲切的互动。她们成不了朋友,亲密不起来。
她惦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先不说这个东西是不是她想要的。他们的关系一旦亲密起来,她就更污糟了。
长时间的身陷泥沼,她的心本来就是残缺的,从里到外破烂不堪。梁恪是里面唯一干净的部分,是她在每个恐惧绝望的夜里唯一的光。
而李丽就生在阳光下,不能再把她唯一的光源拿走。
别说是不是她想要的,是她想要的也不行。只要她俩不亲密,保持原状,她就偷得心安理得。
狡辩,不讲理。随你怎么说。
有些事,一旦扯上感情就没道理可讲。
先来后到,道德素养,都得靠边站。
就像她也没欠人什么,不也打小承受着各种肮脏下作的感情过来的么。
她陷入黑暗,在最绝望处挣扎的时候,找谁要理去了。
梁恪和李丽进去后,整个包间变乖巧起来。不缺这少那了,五分钟坏一次的设备全都好使了。
其实,安然挺想让吴辰宇再发难一次的。她特想知道里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表白了么,接受了还是拒绝了。
给人留念想了么,咋留的。
如果她进去,梁恪会不会顾念着这位前女朋友的面儿就先算了。
缓一缓吧,你们相互拥有对方那么久啦,也不缺这一会儿。
安然就站在203门前,耳机隔绝了外部很大一部分嘈杂。人进不去,不得体的小话儿就在心里一遍遍的絮叨,求神拜佛都没她这么虔诚。
快下班前,安然悄悄的往里看过,透过包间门上巴掌大的玻璃,快速的往里扫了一眼。
视线受限,看不全,只瞧出个大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大概就已经很完整了。
正对玻璃的是整间包厢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说是单人沙发其实也没那么单人。坐两个成年人上去,只要不算太胖,还是有余缝儿的。
不凑巧的是,就这可以同时容纳二十多人的豪华大包间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偏偏坐着梁恪和李丽。
他俩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余缝。李丽面朝其他人,身体紧挨着梁恪。此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笑的很灿烂。是安然永远笑不出的那种灿烂。
笑到不能自已时,脑袋就靠到梁恪肩膀上继续笑。
梁恪也笑,笑的相对平静,不过,平静里面全是纵容。
凌晨两点一到,经理中气十足的声音就通过耳机传来。
“所有女同志准备下班”
安然对着胸前的话筒回,她负责的203还没走。
“没走也不归你管了,你们女同志该下班下班,剩下的那些有一半都特么是属神龟的,能熬又能作,得留给专业人员收拾。”
安然又往203瞧了瞧,这会儿她没趴玻璃。
“没走的是要在这儿过夜么”
“咱这儿没这项服务。谁陪他们熬一晚上,老子愿意陪他们再熬一会儿,完全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他们时间是让他们醒脑子用的,不是留他们再睡会儿的。顶多半个小时,到时候醒的自己走出去,没醒的就给抗出去,爱谁谁。”
店里真正的老板是程冲。就永强哥说的朋友。来之前永强哥特意嘱咐安然,有事就找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眼下安然班都上一个星期班了,老板面儿都没挂上。也就没事,真要有事儿把程冲摆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来。
现在的经理姓牛,人都叫他牛哥。牛哥是老板雇来看店的,主要负责夜场。
牛哥就长着一副能镇得住场的样儿。五大三粗的往哪儿一站,不用说话,看着就挺唬人。
当时安然按着永强哥给的地址一人来的。一来跟她对接的就是牛哥。
大中午,店里挺冷清。安然进来时,牛哥正躺在吧台旁边的卡座里睡觉。说是睡觉,手机搁圆硕的肚子上还放着相声。服务员刚喊一声牛哥,人眼就睁开了。
听安然找程冲,二话没事,直接当安然面儿,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电话那头的人,安然是你划拉来的?
那边安静了两三秒钟后,说,
“啊,对,是我”
声音挺清爽,光听声儿觉着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行,收了”
“多留点心啊,这自己人”
“得”
挂了电话,牛哥这才从卡座上坐起来,双手搁脸上一搓,醒了大概一秒不到的神,叹了口气,对安然说。
“以后进店找牛哥,别程冲,找他没用。他一天到晚不着家,上次回来都是一个月前的事儿。门前那么大的牌子看不见,奔着隔壁酒吧就往里钻。我就站门口看着他,人边往里走边喊牛哥,问我为啥把店名儿给改了。你们这自己人忒不靠谱,不过没事,我靠谱就行。”
牛哥拿着安然的身份证来到吧台前,往旁边小电脑上一刷,对着身份证看了看。接着说,
“安然是吧,行,没事,踏实干。咱店里干净,真有事牛哥管。别怕”
安然最开始是怕的,紧张,局促,一双眼睛明晃晃的根本藏不住。尤其在闻到从牛哥身上散出来的零星烟味儿时。
牛哥肯定觉出来了。
这丫头怕他怕的太明显了,可能不光怕他,估计是人都怕。
所以,最后那句别怕是临时加进去的,倾尽了牛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