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梁恪那天,安然在KTV上班刚好一周。那天她正好倒晚班。
晚六点到凌晨两点是KTV最红火的时间段。
安然头一回倒晚班,之前一周主要是用来适应环境。由于是头一回,安然就提早到了半个小时。从更衣室换好工作服后就来到前厅和白班的同事做交接。
交接内容很简单,白天没什么人来唱歌。安然扫了两眼把重点放在了今晚的预定单上。
“记好名字和对应包房号,别搞混了,包间的低消不同。带错了包厢,少的部分你补,多了的你也要不回来。还有就是那些付了定金的,一会儿就可以按照低消单上的物品往里放。不用非等人来,反正钱都扣了,来不来都算消费。等上了人,你事儿就多了,跑断了腿儿也顾不周全。咱们正经ktv,常来的顾客都知道。没那些花花事儿。不过也难免有喝多了耍酒疯的,那种就不用理,直接走就行。你要实在不甘心甩两大嘴巴也可以,老板不会因这种事怪罪你。不过,最好别冲动,真闹起来你也占不着便宜。这么员工,不能就可你一人盯”
跟她交接的女孩看着和她差不多大。从对工作的熟稔程度来看,该是在这上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一边对着手里的单子,一边跟安然说。打从安然站到这儿,就没抬眼瞧过。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地,才抬头看向安然。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
安然被她看的一懵,含糊的点点头又赶紧摇了摇。
说不上为什么,在她俩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安然从她眼睛里读出与她相通的那部分。
一样,又不一样。
有过相似经历的人,伤痛都藏在眼睛里,不用言语,视线一相接,就能对上号。
“那行,我下班了”
女孩很快收回视线,从安然手里拿过交接单,利索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转身就走了。
看着女孩的背景,安然把交接单从柜台上拿过来。
原野。交接人那栏,两个字签的潇洒自如。
原野,安然又重复一遍。
你可比人怂多了。
安然拿着交接单,心里想着原野的话,挑出最有用的部分,顺着预订单往下捋。
姓名,房间号,是否提前交了定金。
安然一边对一边在心里画小勾。
可能是在暑期的原因,从预定名单的低消额度里不难看出学生是占了很大一成的。
可能这与店内专门针对暑期开展了一个“肆意青春,学前狂欢”的活动有很大关系。
活动力度很大,18岁以上的成年人凭借学生证包间低消全部打五折。
安然捋到最后一栏,搁心里画小勾的思绪没连上,咯噔一下,断了。
吴辰宇,是那辆荧光绿自行车么,还就是同名同姓。
要真是她想的那个吴辰宇,梁恪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来。
安然心里想着这事儿,接下来干什么都显得心不在焉。得亏是还没上人,不然搬错房间的低消酒水能把她这个月的工资全搭里边儿。
是不是她想的那个吴辰宇,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们到时,安然正往隔壁包厢送果盘。挺长的走廊,为了迎合纸醉金迷的气氛,走廊内的灯打的暗暗的。五光十色的小圆球在顶棚上旋转,色彩跳跃在每个经过它们的人身上,脸上。要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就算走个对愣也看不出谁是谁。
安然就在这么个昏暗炫彩的过道里,一手拖着果盘,一手拿着酒,看着吴辰宇搭着梁恪的肩膀往她这边来。
还是老样子,吴辰宇说,梁恪听。吴辰宇说在兴头上搭在梁恪肩头的手就跟着兴奋劲一晃,梁恪就跟着笑。
走廊不安静,他们的谈话也没想避着谁。吴辰宇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收不住,隔着挺长一段距离,他俩的天还是聊到了安然耳朵里。
“一会儿你不表达表达,明儿人可就走了。”
梁恪没说话,对着他笑了笑。
“操,别跟我整神秘。哥们儿攒这个局为了谁,你心里没点数。”
“听我的,别犯轴。你得适当的给人留点念想,不然人真留在大洋彼岸不回来你怎么办。到时你哭都对不准方向。”
“我告诉你啊,凭吴少混迹情场多年一下都没踩空过的经验,你可别小看这点念想。这他妈就是往人心尖上栓了一根绳,人走多远最后都能给你扯回来。”
“听明白没,你们学霸的智商用在学习上牛逼。感情的事儿你不如我,要虚心受教,懂不。哥们最后绝对让你抱得美人...”
两人说着小话儿再抬头就到了包间门口。
“操,这他么不是,安,安什么来着”
“安然”
“对,安,安然,是叫这名儿,我说瞅着眼熟”
两个包间门紧挨着,他们各站一边。她自然是听到了梁恪叫安然。可安然不确定梁恪是在叫她,还只是在纠正吴辰宇。
不过,心里奄奄一息的小火苗还是在听到自己名字从梁恪嘴里出来的那刻没出息的往外冒。
一个月零十天,每一天安然都过得刻骨铭心。所有的事儿,每一个人,都把她往悬崖边上推。她就是靠着吴辰宇嘴里的念想拼尽全力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挣回来的。
皮肉退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血呲呼啦的。
就在刚才,看到梁恪的瞬间,她还在庆幸。得亏那些消耗是慢性的,没能一口将她吞噬干净。
这会儿呢,庆幸,念想又都没了意义。小火苗烧的再旺始终也没烧热那颗根本就没她的心。
她的念想是孤单的。绳子的那头是空的,根本没人扯着她。
安然谈不上失落,就难过,和说不上是哪的疼。
她一早就知道梁恪心里头没她,没啥好失落的。
可疼是免不了的。
那么长一段日子呢,强拉硬撑的。丢在空巷和暗夜里的人整么给撕磨碎,又是怎么一点一点靠着那点儿念想给堆起来。好容易把自己堆整齐了,伤口还挂着血没痊愈呢。
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就怕再给磕着碰着。就这么护着,最后也没能护住。当人面儿,哐的一声。
喜欢梁恪的驻地被自己建的那么高,就这么没遮没挡的摔下来,说不疼,那是假的。
“你,你们的包间203。”
安然收回视线,往外侧了侧身,让出被她挡住的包间门。
“这我们屋的?”
吴辰宇松开梁恪,抬手从安然端着的果盘里拿出颗葡萄就往嘴里送。
“不是,202的”
“哦,那你往这儿站,我当是我们的。”
到嘴边的葡萄又重回了果盘。吴辰宇一脸不在意的推开包间门,刚要进去,又回过头来。
“我们屋归你管?”
安然停在那儿没动,抬头看他。
“一会儿来扎现磨豆浆,热乎的,有女士。”
女士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好”安然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木讷。
吴辰宇瞥了她一眼,又瞧了瞧站在旁边的梁恪,推门进了屋。
安然没动,梁恪也没动。
梁恪为什么不动,安然不知道。她没动是因为这会儿根本动不了。手脚都颤着呢,也就仗着走廊暗,看不清。一走全露馅儿。
她该说点什么。
出于职业道德也好,还是很久没见过面的同学,或者前任男朋友。总不该这么干巴巴的杵着。
说点啥,不同的身份,语气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热情,客气,寒暄。
想到谁,谁在心里转圈。
圈都转了十八年了,还没转出个名堂。别人张嘴就来的话,搁她这儿跟上刑似的。
这么死性咋当服务员。
你瞧人原野,几句话就把事儿整明白儿的。利利索索,谁瞧谁不喜欢。
她略微往上抬了抬视线,短暂的在梁恪脸上停了下后又很快的收了回来。
“你,”
“你,”
“安然,果盘遇故障了还是半道儿被劫持了。顾客都催了两遍了”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也不用你了。什么热情,客气,寒暄的都被经理一嗓子吼没了。
“在门口了,马,马上进去”
“刷利点儿”
“好”
安然对着胸口的麦克风跟经理说完,千斤重的包袱算是勉强卸下来了。她朝梁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进去。
梁恪没走,就原地侧了下身。侧身的同时还帮她把门打开了。
安然瘦,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拿着酒,梁恪和包间门间空出的那点地儿完全能过去。
梁恪穿了件白T恤,胳膊伸过去撑着门把手。安然怕果汁蹭到他衣服上,进去时特意后背朝着梁恪,果盘和酒对着门框的位置。
后背挨到梁恪身上时,她是无意的,纯属意外。就那么及轻及短暂的一下,她还是感觉到了梁恪的呼吸有那么一瞬落在她后脖颈上。不用再多,一下,就让安然失了分寸。
一团火从头烧到脚。
心里蹭蹭往外冒的酥酥麻麻是些什么东西,安然不敢细思量。紧着躲。细想下去就和那些躲在暗处的跳梁小丑没区别了。
人出来又怎么样,根儿到底还埋在烂泥堆里。好话说不出来一句,就懂在暗地里撕磨人。
不光彩。
为这不光彩和见不得人的羞耻心,安然脸都给烧红了。
“对,对不起”
安然说的很小声,也不知道梁恪能不能听见。
梁恪手从门把手上拿开的时,朝安然看了一眼。尽管安然背对着他,可她心思全在梁恪那儿。别说看这一眼,就算梁恪这会儿在心里对她说点啥,她都能听见。
尴尬就尴尬在人这一眼挺平常,没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复杂情绪。
就是这么平常的一眼,安然从中硬生生的愣是从掰扯出点别的门道儿来。
梁恪一下就叫出了安然,还留下帮她开门,不仅帮她开门还在她贴上他时没躲开。
那些都不算。就这最后这一眼,没有厌恶,没有疏离,更没好容易摆脱又见着的躲闪。
干干净净的,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梁恪没躲着她,这就够了。
你就说她病态,生拉硬拽的也要往这层关系中添彩。可哪个被磋磨散过一次的人心里没点儿妄念。
正常不了了。
再此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渴望什么。看不见人时,香味都是虚的,怎么想都行。可现在她看见了,不仅看见还亲手触碰到了。那些期待及渴望就是要想着法的往实处落。
这场自己跟自己的讨价还价最终还是贪念击败了理智。
干净不了了。打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现在又要什么磊落。
她渴望梁恪,渴望永远被那双干净到让她感觉不出任何恐惧的眼睛注视。
她太想踏实了。
重新燃起的念想以及在看到梁恪后无限放大的恐惧,她知道自己舍不下也放不开了。
你可以说她顽强,也可以骂她死皮赖脸。
管他呢。
梁恪或许只是不爱她,而她没了梁恪就活不成。残喘的气也是热乎的,只要梁恪在,他们就不怕没有转机。
十八岁的安然可以得不到爱情,但不能失去梁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