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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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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折腾的。是在折腾了整七天后。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可给数着呢。

那天一进院儿,安然就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儿。先进饭屋揭锅盖拿馍。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的没白没黑给折腾累了,一口气从锅里抱出来四个。嘴吧叼一个,下巴壳和两手配合抱着三。四个馍摞一块比她脸都大。

馍往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碗水,坐那儿就开吃。老太太手工揣面,馍蒸的实,有嚼劲儿,尤其是馍凉了后,一口下去可得嚼一会儿,越嚼越香,嚼到最后满嘴都是甜丝丝的麦香味儿。好吃这口的得是不急饭的,急也不行,狼吞虎咽容易噎着。

安然小时没少被噎,都噎出经验来了。她这一口馍就一口水,没几分钟,四个馍就下去了三。

“你这是要进山开荒,一顿四个大馍,还就着水。生怕不撑时候咋的。”

“眼睛再馋,也得摸摸自己的肚子能不能装下。装不下吃了也白搭,还得往外吐,吃多少吐多少,有你难受的。”

安然不理,拿起最后一个接着啃,水没了,又自己续了一碗。

“吃吧,可劲儿吃,咱家别的没有,馍管够。吃撑了,也省的还有下回。”

安然没等到第二天,当天夜里就胃就开始疼。四个馍就着水这会儿在胃里就成了搅和不开的黏面糊。胃里装不下,就可着劲的往下推。推不下去再使出十成的劲儿搅,黏面糊成了精,跟它势均力敌,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安然躺在床上疼的直冒汗。她龚起背,脸冲下埋在枕头里,膝盖蜷缩着跪趴在床上。你怎么疼,怎么搅,她愣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冷汗可着枕头画了个圆,湿了身上的棉布衫。

天擦亮那会儿,胃终于不跟自己较劲了,推不下去那就不推了,往上走也是出路。不等安然冲出院门,水和四个大馍就争先恐后的往外翻,一点没剩下,全出来了。吐没了,干净了,还不行,非得连着胆汁也吐出来才算完。

安然鼻涕眼泪糊一脸,终于吐干净了,胃也痛快了。难受么,那是难受啊,从嗓子眼儿到脚底板没一处舒服的。

安然吐到实在吐不出东西了,弓着背搁盆子里洗了把脸。奶奶从里屋出来把一盒健胃消食片扔在她面前。

“长记性了么,下次还吃么。”

吃啊,不吃怎么活。安然心里想

“自己什么样自己没数,学人家眼馋贪嘴,吃的下么。硬着头皮往下咽,肚子留的住?以后别见什么东西就眼馋,再有这么一回当心肠子都给吐出来。”

还能有一回?安然心说,你当多容易呢。从小到现在,十八年里她就碰着过这一回。人不欺负她,笑她也就算了,还帮她扶老古董,蹲地上帮她从沙堆里捧麦子,看见大队发的棉汗衫也没跟瞧见啥新鲜物似的盯着看。那么好的人,能老遇着。

就算真的再有一回她也不要。心就那么点儿,装一个都不够使。况且把人搁心里藏着的这三年早就扎下根了。再没人叫她这么喜欢了。

安然吐过这一回,心是彻底安生了。虽然每天还会早起半个钟头,烧水洗头,然后再把剩下的水灌在玻璃瓶里用来熨校服上的褶。但就是不再往试验记录的小本本上画对勾了。

试验结束了啊,没画的必要了。

是梦么,不能算是,安然觉得。至少不全是,毕竟事儿都是真实的,除了梁恪那天想见到的人不是她外。

学校念他们平时学习任务紧,压力大。把大课间的20分钟改成了高三同学的自由活动。不用跟着低年级的做操跑圈了,只要不违法乱纪,你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谈了恋爱的安然,大课间也不闷头刷题了,人有了比学习更要紧的事儿。其实摸着良心讲,安然没那么爱学习,可她除了学习之外实在没啥能做的。

楼道尽头有一个大落地窗,窗外正对着学校篮球场。每次大课间的铃声一响,安然肯定第一个跑出教室,趴在窗口那等。梁恪每天这个点儿都会去打篮球。安然就趴在那儿看他打。

梁恪太帅了,运球比人帅,投篮比人帅,都穿白色球衣,安然还是觉得顶梁恪穿上帅。他的每一个动作,安然都能看出花来。虽然隔着距离,但总算不用躲在一处偷偷么么的瞧了。就站在这儿,与梁恪呈直线距离,光明正大的,满眼都是属于她的梁恪。

有时梁恪打着打着球,转过来刚好看到安然,会停下来冲她笑。

安然就等这会儿,尽管笑的很短暂,可这也能成为她一整天的盼头。安然还把这二十分钟,半场篮球都打不完的时间看做她和梁恪最亲密的衔接。

高三下学期了,还想怎么谈。梁恪的成绩可是全优,自然不会跟随便混个大学上的人似的,背着人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儿什么的。那可是严重违反校规的,违反校规的事梁恪这种好学生可不干。她是好学生的对象,自然就要跟着好学生的恋爱模式走。

况且她俩刚开始,再此之前什么关系都没。即便安然把人搁心里头藏了三年,可只停留在背后偷么瞧两眼的状态。根本没敢往近了靠过。他俩太不熟了。不熟,就得从最清纯的男女关系开始谈。

梁恪多好啊,能这么光明正大的看着,能跟他隔着人群互相笑笑,就这,安然就很知足了。

安然一直这么想着来着。当然要是那天她老师没拖堂,她也没急着朝楼道尽头跑,跑过去没看到梁恪直接回教室,而不是非要转个弯走二班的门口,她还会一直这么想下去。

“我操,那女的不会是讹上你了吧。你直接告诉她不就完了,一句话的事。那信是写给李丽的,吴辰宇那王八蛋给放错位置了。多简单,本来就是我的锅,她要死乞白赖你就让她来找我。你拉不下脸。我拉的下啊。青梅竹马的故事还没开始呢竹马半道儿就给人劫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听得出绿油油的嗓门是刻意压着的。搞对象的事儿可不敢乱喊。可他天生嗓门就亮,压着嗓子都比人正常说话高出两个度,更别提他现在还处于不受控的激动状态。

安然就是被他这一嗓子喊停下的,一停就再没走了。

“等等我跟人说吧,马上考试了,不急这几天。我看她还挺上心,就别在这个结构眼儿说了。人也没怎么着,就每天搁那儿看我打打球。再说我有分寸,距离保持好就行了。”

“不是,你,一点儿都,都不膈应的慌么。这他妈又不是献爱心,见人可怜掏两钱儿。我,我只要一看到她瞪着两黑眼珠子搁那儿直不楞腾的瞅你,我就浑身不自在,真的。麻气嗖嗖往上窜”

安然看不见绿油油惟妙惟肖的比划以及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可她能想想得到。语言这个东西传神起来比表情还生动。

“你行了啊,人挺文静一女孩,就是性格有些内向,这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跟怪物差不多”

“不是,我先声明啊,不是哥们儿我看不起穷人,真的。就这姑娘吧,我总觉得她,有点,有点寡,寡你懂吧。”

“操,别这么看着我,我他妈也不懂。反正就这么蹦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就给我的第一感觉,就她老往里缩着,心啊,什么的,缩成一个团,不敞亮。就你不知道该跟她聊什么。打个比方,你郁闷了好几天,好不容想找人吐吐苦水,鼓起勇气把话攒嘴边上,结果回头一看人是她,又自动咽回去的了,还他妈一下出溜到肚子里。憋屈啊,是吧。你,操,难为死我了,不他妈费劲了。总之一句话,你俩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差的那些距离也不是孙悟空一个筋斗云翻得过去的。你心里得有数”

“恩”

“我操,哥们跟你苦口婆心呢,你就一声恩,不走心呢。”

“谢谢,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丽那儿怎么办,她可考完就走了,昨天还跟我说正准备收拾行李呢。你真不打算留一留?”

“先不了吧。我听我妈说,李叔那事儿挺大,托人找关系的,不太好弄。要不是李丽非要闹着考完才走,李叔早就给送出去了。这个时候我就别跟着添乱了。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让李叔犯难。等她回来吧,回来再说。”

梦就是这么醒的,毫无征兆,当头一棒。七天的小对号白画了。而且心里那些早就埋伏着就等看她笑话的小人儿这会儿一股脑的全跑出来笑她。

这回死心了吧,嘴不硬了,对号才画几天啊。

李丽你认识啊,就坐你前桌,跟人比么,比什么。

叫你别看,别惦记,非得去碰那万分之一。

安然在一通嘲笑里回到教室。她把夹在课本里的信重新拿出来,逐字逐句的读,看,连标点符号都搁心里揣摩几遍。

还贼心不死呢?你好好看,仔细瞅,千万别落下。看看究竟哪个字,哪句话能瞧出来是写给你的。

人没署名。

没署名就说用不着署啊。刚开始你不是没看懂,那你现在拿给李丽看,你看她是不是一下就懂。

拿给李丽?这想法刚从脑子里成个形,模样还没看清楚呢,前一秒还在手里的信后一秒就回到了课本夹层。

刚才那一瞬间,安然觉得自己就像偷东西的贼。在被人发现前赶紧把赃物藏好。

安然当然不会把信拿给李丽,她甚至不会让梁恪知道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做贼就做贼,打小被当成贼的次数还少么,真当一回又能怎么样。

再说,不喜欢又如何?反正也没被人喜欢过。你当被人喜欢那么容易呢。人跟李丽十多年在那摆着呢。你咋就知道不是日久生情。梁恪不说了么,等过了这阵儿再说。绿油油不也说了么,李丽马上就要走了,好几年回不来。

好几年的事儿谁说的准,没准儿过了这阵儿自己就被梁恪喜欢上了。没准儿过个几年李丽人就不回来了。

啥都没准儿,就眼前的事儿是准的。梁恪不说,她也不说,他俩的关系就是准的。

安然想,梁恪多好啊。值得她当回贼。

有些事一旦被剖开,扯出一丁点缝儿,哪怕这缝儿小到漏个芝麻粒的可能都没。可做贼心虚的人还是会因此而有所顾忌。就像装满粮食的麻袋,被前来偷粮的耗子啃出一个裂口,麻绳还相互连着呢,人就担心起缝隙会不会越扯越大,东西是不是装的太满,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把洞给撑破了。得紧着找件破衣裳扯个碗口大的补丁给缝补严实。

可扯在安然心里的这条缝可不是麻袋,找不出东西补。你就只能任由它横在那儿。向学校门口立着的警示灯,时刻提醒过往车辆小心慢行。

红色的警示灯在安然决定当贼的那天起就没停止过闪。她每朝梁恪看一眼,每想跟他说句话,每当朝梁恪走一步,那灯就嗖嗖的跟眼前转,星星点点的生给转成了圈。转的安然不知所措。看出去的视线只敢停几秒,抬出去的脚又收回,话搁心里反复揉搓好几遍才敢往外说。比小时候揉搓奶奶那些门道还伤脑子。

高三剩下的几个月,安然用这种自认为安全的方式维系着她和梁恪的关系。

她站在恰当的距离,不吵不闹,不要求。就远远的看着,等着。等打完球对她笑,等偶尔碰见的那声嗨,等隔着人群和他简短又默契的视线交会。

等吧,安然想。她从小等到现在不就等来了梁恪。再等几年,没准儿梁恪真就喜欢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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