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梁恪知道安然说的天亮了什么事就都没了,是指离婚。昨晚他说什么也不会在听完那句话后真的睡过去。更不会把安然的反正想成女孩子一时的情绪使然。
梁恪起来时,安然已经收拾好在客厅等他了,桌上摆着结婚证,户口本。
结婚证和户口本都只有一个,梁恪结婚证被梁妈撕了后没再去补办,再加上平时也确实用不着,慢慢就没人记着了。安然的户口跟着奶奶,奶奶去世后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独门独户。天知道她有多想把自己的名字印在梁恪的户口本上,再翻开看就没那么单了。可这边有规定,俩人结婚必须五年以上才行。现在看来,这个愿望要落空了。
“赶快收拾一下,还得去妈妈那儿取你的户口本,早办完不耽误你接下来的事”
安然笑着,和平常送他上班时一样。
“你这是,”
其实,梁恪一出来看到这些就明白了。昨晚不由他深想的还是发生了。
“昨天不说了么,天一亮就什么事都没了。”安然见梁恪只是皱着眉不说话,像是怪她自作主张了。
“你这,非得把话说全么。”安然低下头,视线又垂了下去,眼看快挨到脚趾头时又猛地抬起来,恢复成刚才对着梁恪笑的样子。
“其实也没什么,就,梁恪,咱俩离婚了吧。”安然不笑了,一脸认真的看着梁恪。
“不是突然决定的,是早就想好了。前段时间你一直在忙,不好跟你提。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因为谁的问题。是我,是我要离,问题在我这儿。”
“你别误会,我没在外边乱来。而且,我什么都不要。房子、车那都是你自己出钱买的,平时的日常消费也是你出的多。我们没孩子,我也有经济来源,不需要赡养费。我查过像我们这种不牵扯财产分配的离婚特省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去了就能办。”
“我就是觉得这么过得挺没意思的”
从昨天到今天安然的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可说的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话说完,一双眼睛就直愣愣的看着你。非得从你身上看到,我听清楚了,你没乱来,也不是骗婚,就是想离婚了,而且手续办理很简单,耽误不了我太久。
他俩就这么互相看着,一个只想知道结果,一个不知道该给个什么结果。
安然穿的可比结婚时讲究,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还化了妆。梁恪不知道她是几点起来开始准备这些的,他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没睡。
她是没睡,怎么睡的着。在别人眼里是离婚,可在她这里就是剔骨摘心,光是想就够她受的。
在安然的注视下,梁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本来他今天上午要去见客户,穿的比较正式。这么看来,远比他们结婚那天像样多了。要不是坐的位置不同,谁也想不到这对儿年轻的小伴侣是奔着离婚来的。
梁恪离婚了,和他们结婚时一样,悄无声息。这次没瞒着梁妈,因为梁恪的户口本得从梁妈那里拿。去的时候安然也跟着上去告了个别。那些从前没人教,自认学不透的教养礼节,一夜之间全都懂了。微笑,问好,这一年给您添麻烦了,每个细节安然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梁妈没说别的,只在安然踏出门的那刻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很轻,像是有人拿根儿羽毛在她心里扫,柔柔的,软软的。有那么一瞬安然觉得哽在喉间的情绪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从结婚到现在,梁妈跟她说的话屈指可数,什么样儿的语气都有,就在误以为她怀孕的那段时间里对她的悉心照看,都比不了这句对不起。安然听的出来,这话是从梁妈心里说出来的,不为梁恪,只为着她一人。
梁妈心疼她了。
这份心疼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没关系,是身为母亲在看到孩子受委屈时所散发出的一种本能。其实,抛开那层使她们尴尬的身份,换个角度再看,梁妈是可以真心实意的心疼她的。
被众多条条框框盖着的是善良的母性。
梁妈说这句话时,梁恪走在她前面,安然前脚迈出门后脚还没跟上。话一出,安然顿住,仅是一秒钟,她没回头,梁妈也没给她说点什么的机会,门就被关上了。
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显得虚。对不起的意义在这儿呢,我不说谢谢你成全梁恪,你也不用说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梁妈真心实意的心疼她领会了,她放开梁恪把他往更好的地方推,梁妈也领会了。
这就够了。
他俩虽赶在了头一波,但安然看错了人家上班时间,白白在外边儿等了一个小时,一大早起来排队离婚的他俩独一份。好在除了白耗的这一个钟头外,后边办的还挺顺利,没再缺这少那的耽误时间。不过,时间都是连锁反应,这里慢了那里就得跟着往后延。这期间梁恪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吴辰宇打来催他快点过去的,那边火急火燎的声音隔着话筒传的一清二楚,安然都跟着急。
这一急办起事来就有点坐不住,跟突然患了多动症似的。一会站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填错,好不容易坐下吧就又盯着人问快了没。工作人员连着看了她好几回,难听的话都搁眼睛往外冒:这么急着离,当初结什么婚。也就协议上没财产纠纷这一项,梁恪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不然就她这急样儿,人都得以为她是钱到手了就跑路的骗子。
事情好不容易办完,安然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梁恪歉意的笑着,说,紧赶慢赶的还是耽误你了。
梁恪抬头瞧了瞧她,没说话。
其实从来的路上到现在,梁恪都表现的异常沉默,倒是安然,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叽叽喳喳的想一出说一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亢奋的不知该干些什么。
梁恪突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也是站在这里,那天日头很烈,安然就在太阳底下,手里握着鲜红的结婚证,浑然不觉脸早就被晒的通红,只管仰着头一个劲儿的对着他笑。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生生让她笑没了。
“我们结婚了”她说,
那是梁恪第一次看到她安静之外的部分,鲜活的,脆生生的。
这才一年,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这场梦连着两端,以前和现在,到底哪头是真的,哪头是梦里的,梁恪一时半会儿的理不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同意离婚,就像当年不知道为什么同意结婚一样。在和安然的这段感情里他一直在被推着往前走。他习惯计划,凡事都要有计划,大的,小的,眼前的,长远的,他人生每往前迈一步都在有条不紊按照计划有序进行。
唯独安然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从没仔细琢磨过这段感情,当然,安然也没让他往深里费过心思。像只乖巧的小猫,安安静静的跟着,他往哪,安然就往哪,给什么就接着,然后心满意足的朝你笑笑。忘了给的也不主动要,事后想起来了你朝她说声抱歉哈,她也不闹,还是对着你笑,连连摆着手说没关系。用在她身上的那点心思,不论有多应该,有多微不足道,她都如获至宝。
安然不仅乖,还是只懂得知足常乐的小猫,可就这么乖巧的猫,突然说要走了。
他不能说一点原因猜不出吧,毕竟家长里短的事儿搁那摆着呢,这也就是安然,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别说一年了,没准三天都过不下去,早就散了。说实话,有时他都觉得累,尤其是刚结婚那段时间,公司刚起步,事儿跟事儿一堆一堆的搁那摆着,每天焦头烂额,还得抽出一大半儿的精力用在安抚安然和老太太上。主要是老太太,头一回这么跟他闹,也不心疼他了。用吴辰宇的话说,这婚结的后劲儿太大。
这是不是安然离婚的主要原因,梁恪说不好,但他觉得至少占了一大半。如今安然把他也把自己从这个问题里分离出来,往后谁也不用再为着谁耗费不必要的心神了,一切又归了原位,谁也碍不着谁了。老太太的心魔算是彻底了了。
安然没让梁恪送,自己搭车走的。本来梁恪是想送她的,已经耽误的事儿也不差这十几分钟。可安然明显还为着刚才耽误的一个小时不好意思,脸上的歉意太明显了,一副千万不要在为着我浪费时间的表情最终没让他没开的了口。
安然原来不是一直都乖的,你看这执拗起来的样儿,别说十头牛,再加十头都拉不回个弯儿。
安然走后,梁恪也上了车。上了车也没急着走,反倒对着手里的红本本发了愁。往哪放,放哪儿都觉的不合适。通体黑的车内室,这红通通的东西搁哪儿都瞅着扎眼。
视线挨着车转了一个遍,也没找出个好地方。不和去年一样么,就变了个字儿,怎么就找不到地儿放了。去年也没见你藏着掖着,就那么直接大喇喇的捧到了自个儿亲妈跟前儿。现在别说梁妈还知道了,怎么又想藏着掖着了。
他不是个传统的人,思想挺新潮的,断不会是因着离婚觉得丢面儿了才想掖藏着。他就觉得这红太扎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吊的心里不得劲儿。他干脆翻开内页,把红的那一面朝后,看不见不就行了。
可就是这一翻,一声闷雷“轰”的一下在心里炸开了花。这一炸,在迟钝的细胞都个炸清醒了。
登记日期先是看着眼熟,再看,可不眼熟么,跟昨天就差了一天,昨天是什么日子,昨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他给忘得干干净净。
昨天都干了什么?他从起床那刻就开始捋,捋到公司,见了谁,干了什么,捋到梁妈那儿,捋到安然……
梁恪停了,他不能接着往下捋了,在捋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了,混蛋了。
从昨晚闷到现在安然那些听起来让他感到云山雾道儿的话儿,这一炸也全清楚了。
这几年,不是安然没让她往深了琢磨,是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想着往深里琢磨。真有那么忙么,怕是旁人早就把他看了透。梁妈,吴辰宇还有安然每个人心里头都清楚着呢。
谁不忙,在忙也不是这么个忙法,在忙也有不忙的时候。你往心里头塞个人再试试,看看还会不会是这个忙法。
安然说今天太累了,那是给他,给他们这段感情留着面儿呢。
能不累么,跟着一个根本没把你放心上的人过了这么久的流水账日子,而且还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心里的人不是你,不但不是你,心里人还回来了,不光回来了,还留在身边儿瞅着。瞅着也就算了,问题是人人都知道你结了婚,可人人都还觉得你跟她才是最配的。
安然背负着这些的时候,他在干嘛,在忙,忙着让缠着她的这些问题越积越多,直到把她压垮,撑不住了。
梁恪晚上回去的时候,安然已经不在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安然远比他看到的要固执,坚决。当然,这也是他今天才悟出来的,准确点说是昨天晚上感觉到,今天得到了证实。
搁今天以前,打死他也不信安然是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他让安然变成这样的,或者说,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被他这一伤才激出来而已。
其实,他没想着上来。车突然就开到楼下了,来都来了那就看一眼再回,看什么,不知道,看个亮吧。可等了半天,屋里还黑着,黑的心里头没着没落的。那就别等了,上去看看吧。 指纹输好了,开锁声也传来了,就在推门进去的前一秒,梁恪犹豫了。身份没了,在这么进去就太不合适了,转而把握在门把的手换成了敲门的动作。
房内没人,房间很整洁,跟他以往回来时没区别。唯一看出变化的地方,是衣帽间和卫生间的洗漱台,原本该放两人衣物的地儿,现在就剩一个人的了,空出的那片位置,被安然擦抹的一干二净,丝毫瞧不出这里曾摆放过多少瓶瓶罐罐。
东西在一处放久了难免会留下些印记,就是再经常打扫也架不住长年累月的使用。可安然就做到了,女主人的痕迹被抹的干干净净,他不说谁看的出来这房子是两口子住过的?
他说了,房子安然住着就行,不要着急往外搬,他在梁妈那住,正好可以多些时间陪陪梁妈。
安然应的好好的。可不还是走了,走的还这么,干净。
其实,他明白安然这么做的原因,甚至能想到她在费力擦抹那些印记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该想到的,婚她都能离的这么干脆,怎么可能继续在这儿住。
他俩这段感情,安然拎的太清了。
他拿出电话,打给安然,关机,打了几遍提示还是关机。他又想着打给谁问问,打给谁?通讯录从上划到底,再划回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没一个能和安然扯上关系的。
心一下就安生了,消停了,也不慌了。
慌什么,显摆自己的假模假式儿?别说是个人,就算是个物件,跟身边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