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这儿吧”
安然从思绪中回神,看向窗外。这是她第二次来,一时间也有些犯迷糊。
“师傅,您在往前开点”
安然看了会,指着不远处一条胡同说。
“你确定?什么公司往胡同里开。看上去挺老窄,车够呛进的去。”司机一边念叨一边往安然指的地儿开。
“哎,我说,姑娘你是找工作还是找人。看着您对这儿也不熟啊,新城区,头回来?那你得查看清楚,别让人给骗了。这年头骗子特多,净骗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签什么阴阳合同,您可得留点心。”
“您是学生吧,看着不大。”
司机挺热心,话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安然不善交际,不知如何与人往“熟”里开展关系。她听得出人这是出于好意,栾城司机热心肠可是出了名的。
可越是面对这种无缘无故的善意,她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是”安然答。
“找人,家里人”她又补充道。
家里人,这亲密又温情的称呼,竟从她嘴里如此自然的说了出来。
师傅见她性子内敛,没接着话茬往下说。只是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
都是家里人了,咋比他还不熟。
胡同从远处看着窄,实际走近了看人也是具备双行车道的。安然没让往里开,就在胡同口停了。
胡同不深,往长了说也就十多米。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整齐的排列着粗壮的大柳树,直溜溜的从胡同这头延伸到胡同那头。
隔着两条车道,两边的枝条都能紧密的连在一起。郁郁葱葱的,像山里的隧道。
城区是新的不假,可这两排柳树却是新城区唯一保留下来的旧物。据说这块地的开发商下来调研时,一眼就相中了这两排树。看着这两排树,脑子里立马就生出了无比清晰的草图。 于是,这条胡同就成了整个商业区最独树一帜,最具艺术气息的地方。
这一点它名字上就能体现出来。别的都是某某金融街,某号金融院,到它这儿直接成了“杨柳巷”。
整条胡同就落着一套独栋别墅。
灰色系外墙,工业风十足。这是它与整个商业街契合与又杨柳巷格格不入的地方。怎么形容呢,安然第一次看到它就有种铁血硬汉住在了温柔乡里的错觉。
坚韧与浪漫的完美结合。
突兀又和谐。
以前安然不好形容这种感觉,时隔一年再看,她突然理解了这个设计。
家,男人和女人。
柔软的柳枝随风起舞时,似水,水如女人,婉转柔情;冷色的混泥土外墙看上去大气磅礴,似男人。
现在的安然能解读出一年前看不懂的事物,主要是心境不同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家”对于安然来说不是具体的。她对家的理解仅停留在书面上以及偶尔看两眼的影视剧里。更别说用这么富有浪漫气息的词来形容。
毕竟现在不同了,她有家了,有家里人了,这种感觉自然而然的也就形成了。
这栋别墅就是梁恪办公的地方。租的。尽管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激情满满兜里空空的创业青年能租的起的。
梁恪就是有这个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安然从不主动过问梁恪工作上的事儿,跟关不关心没关系。
一是单纯觉得自己帮不上忙。隔行如隔山,他俩一个学文一个学理,除了让梁恪把烦心事又重复一遍外,起不到任何好作用。二是,梁恪好像不喜欢跟她说这些。从筹备到现在,就最开始时跟她提过一嘴。那还是安然先问他打算考不考研。梁恪说不考,他和朋友准备创业。这几年栾城发展快,他懂金融,朋友懂设计。他们打算合伙开一家设计公司。
设计什么,筹备到什么程度了。梁恪没接着说,她也没往下问。
在她和梁恪的关系中,安然向来有分寸。
“LK”无任何设计痕迹的两个字母横跨在设计公司的正门楼上。
LK,梁恪。原始,最初,简洁不简单。
安然深吸一口气,扬起嘴角,牵出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说完美的弧度。
她保持着这个弧度,走了进去。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
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孩笑的一如既往的亲切。安然不太容易记住人,不过安然记得她。
一年前她赶来求婚的时候,就是她让安然去接待室等的。
关于那天的事儿,那天的人,安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尽管她从那平静且毫无起伏的笑里瞧出人早就不记得她了。
“您好,我找梁恪”
“梁总”
可能她直呼了梁恪的名字。女孩眼里的笑有了短暂的停滞,视线从上往下,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将她打量了个遍。像是确定了什么后,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微笑。
“那您有约吗”
这下轮到安然尴尬了。约什么,怎么还用约。之前来不就让她直接进去了么。
况且,她是来找自己老公的,怎么会想到还要提前预约。
“没有预约,不过我,我”现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安然边说边要翻兜拿电话。
“那不好意思,小姐,梁总正在开会”
前台小姐适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安然刚拿到手机,嗖的一下就又落回包中。
“开会呢,那,您知道要开多久吗”
安然抬腕看了看时间。心想,要是时间久她就不等了,直接把东西放下自己先回。
她下午还要上班。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您要是有急事,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等梁总散我会转告他。要是,要是不着急您也可以在旁边等。”女孩指着旁边的休息区,对安然说。
“我就送个东……”
安然想说我就进去送个东西,放他办公室就走。当她抬头看见女孩隐在微笑后的拒绝直接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至于梁恪是不是真在开会,开多久。明眼的打从人打量她第一眼开始就能看明白。安然直到这会儿才咂摸出味儿。
今天她是进不去的。
除非,她现在不管是不是真的开会,直接给梁恪打个电话。或者她直接告诉人说,我是你们梁总爱人。
以上两种,拿出哪一个来人都不可能这么拦。
安然没说,说了更尬尴。
谁家老板都结婚一年了,公司里的人竟然还不认识他爱人的道理。
当初就该买个戒指的。安然想,就没一次对到过点上。
过来时,安然没想会见不到梁恪,跟单位只请了一上午的假。她原本有心把表留给前台让她转交。这会儿她又改变主义了。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再加上一块不名贵的表,真要这么递出去就等同于直接扔了。
没办法,反正都来了,那就等等。安然来到休息区,又给公司补了下午的假。
诸事不利,一块表都能送一天。安然想。
“安然?”
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迟疑从背后传来时,安然正踮着脚,伸手够一本摆放在高处的杂志。看着像是他们单位出版的。可放的高,字又小,安然看不清。
杂志的一角已经被抽出来了,安然手下一用劲儿,唰的一下,连带着旁边的那本一起带了出来。安然没伸手去接,有一本直接落在了地上。落地的那本挺厚,还弹了一下,刚好弹在一双黑色皮鞋边。
安然视线落得低,蹲下捡起书。起身时,视线随着黑色皮鞋往上移了移,很快,又转回书上。
安然在他叫她名儿时,就听出了是谁。
安然。安字咬的重,然的语调又往起扬的夸张。两个字合在一起听,不屑里又满是嘲讽。
不清楚他们关系的人,也能从他这声安然里听出些不寻常来。
“吴,吴辰宇”
安然直起腰,在对上他视线时尽可能的保持平静。
吴辰宇,梁恪的发小,也是公司的合伙人。来之前安然应该料到会碰到他的。要是料到她就不来了。可那会儿的安然能料到什么,她连自己见不着梁恪都没料到。
“靠,真他妈是你啊”
吴辰宇在确定是安然后,最后一点风度也没了。
这声感叹声音不小。隔着书墙安然都能听到前台姑娘松下那口气。
幸亏没让她进去。
“好久,好久没见”
安然的不自在全都体现在了那本在她手里来回捣腾的书上。
本来就不热切的气氛在简短的招呼后更显尴尬。安然直愣愣的站着,目光从吴辰宇身上一扫而过,落到自己脚踝处的裙角上。
紧张不安时,她习惯把目光落在相对熟识且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物体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那些使她不自在的因素自觉无趣后自动消失。
“找梁恪。”吴辰宇把手揣进裤兜,语气中带着轻佻。
他瞧不上安然,尤其是在她露出这种畏畏缩缩可怜巴拉的白莲花模样时。
装腔作势。吴辰宇在心里给她这样的评判。
五年了,这五年只要一想到是这么个女孩待在梁恪身边,浑然天成的天差地别。他就愧疚就肆意横生,搅得他寝食难安。
因为这天差地别的错误搭配是他促成的。无心之过,哪道正中有心人之怀。
“有时间吗?聊两句”吴辰宇抬腕看了看表,声音冷冷的。
安然是想拒绝,可吴辰宇根本没在跟她商量。话一出口,人就转身就往外走。
安然只好跟了上去。
吴辰宇带她去的是对面咖啡厅,这个时间的咖啡厅冷清的很。
吴辰宇一路走到咖啡馆最里边,选了靠窗了位置坐下。安然坐在了他对面。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一杯咖啡和一张酒水单过来了。
服务员把咖啡放在吴辰宇面前,把那张酒水单递给她。
“小姐,您看需要点什么”
“我,我都行”
安然睡眠不好,没喝咖啡的习惯,眼下也没喝东西的心情。
“随,随便”
“那要不跟吴总一样?”服务员微笑着把酒水单收回。
“好”
服务员一离开,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一场旁人看不见的心理战,在她和吴辰宇心照不宣里激烈角逐。
安然理亏,只懂退让,不懂进攻。一边躲避,一边下意识的去找看上去让她有归属感的物品。
吴辰宇的注视不依不饶,像一把利剑,紧随着她。
终于安然的视线透过落地窗,停在了对面,紧绷的表情就跟着松下来。这个位置正对着梁恪公司的大门,视线清晰到甚至能看清前台小姑娘偷吃零食的样儿。
怪不得刚才吴辰宇直接就坐在这儿。
“李丽回来了你知道吗。”
吴辰宇不是来跟她闲聊天的,她知道。他们之间没熟到那种程度。
她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开门见山。她和梁恪都结婚一年了,有些事不该总揪着不放。
好朋友的爱人,总该留点余地的。
“哦,梁恪瞒着你”
吴辰宇太知道怎么让她疼了。
瞒着,不是没告诉。这个瞒字用的相当巧妙,寓意就深了,准确无误的直击安然最深层的恐惧。
没用安然回答,她的表情就已经把她卖的干净。
安然很少有情绪。面上总是淡淡的,走哪儿都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就是只乖巧无害的猫。
别人不知道,吴辰宇是知道的,这只猫可不乖巧。心眼儿都在藏在里子里呢。
你一提梁恪,那些潜伏在安静,平淡的表象下就不由自主的显露出来。
吴辰宇往卡座里一靠,漫不经心的把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三天前回来的,到栾城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原本定的我俩去接。梁恪不让,非得自己去。”
吴辰宇一口气都没打算留给安然,一步一步用柔和的语速说着最诛她心的话。
他不是一个恶人,更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全部的恶意用在一个女孩身上,况且这个女孩并没有对他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
可总得有人来为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愧疚买单。安然作为整件事情中最得利的人,自然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