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生物处理科医疗区的白色总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粹，将一切色彩和温度都拒之门外。顾烬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片无菌的寂静逼疯了。

那股源自皮肤深处的、新生般的痒意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力量正在四肢百骸沉淀下来的充实感。吞噬【诅咒口红】核心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她的体能恢复速度快得惊人，精神力似乎也更加凝练，对周遭能量的感知比以前清晰了数倍。

但代价同样清晰。她依然想不起昏迷前最后那几秒的细节，关于沈昭冥的某些记忆片段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实质。这种感觉让她极度烦躁和不安。

更让她如鲠在喉的是沈昭冥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有时候，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是人心滋生出的‘福报’与欲望。”

科技公司？数据中心？集体癔症？这听起来和之前处理的那些具象化的、充满怨念的诡物完全不同。人心滋生的“福报”…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她正琢磨着，病房门无声滑开，沈昭冥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的暗纹旗袍，颜色清冷，更衬得她整个人如同笼罩在寒月清辉之下，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黑色绸带依旧忠实地遮挡着那双诡异的眼睛。

“身体指标已恢复至行动标准线以上。准备出发。”沈昭冥的声音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主题，仿佛顾烬不是一个刚从重伤中恢复的病人，而是一件刚刚完成维护、可以重新投入使用的工具。

顾烬扯了扯嘴角，从床上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些微的肌肉酸软，身体状态确实好得出奇。“这么急？不多观察两天，看看你们的‘实验体’有没有出现什么有趣的‘副作用’？”她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沈昭冥走到床边，将一个密封的黑色文件袋放在床头柜上。“新的任务简报。城东‘天穹科技’总部大厦，十七分钟前，发生第十一例员工急性精神崩溃事件。”

顾烬挑眉，拿起文件袋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简短的情况说明。照片上，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看起来极其年轻的程序员瘫倒在工位上，双目圆睁，口吐白沫，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狂喜交织的诡异表情。周围的同事则是一脸麻木，甚至有人连头都没抬，依旧在疯狂地敲击着键盘。

情况说明提到，“天穹科技”是本市乃至全国顶尖的人工智能与大数据公司之一，以其严苛的“奋斗者文化”和惊人的业绩增长闻名。但在过去三个月内，该公司总部连续发生多起员工异常事件，最初只是个别员工出现幻觉、狂躁等症状，随后发展为小范围的集体癔症，直到最近两周，开始出现急性精神崩溃甚至猝死案例。

“第十一例？”顾烬看着报告，“之前的十例呢？特殊生物处理科现在才介入？”

“之前的案例被公司和相关部门定性为‘过度疲劳’或‘个体精神健康问题’。”沈昭冥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直到昨夜，我们的监控系统捕捉到‘天穹科技’总部数据中心出现了高频次、高强度的异常能量波动，与员工精神崩溃事件在时间轴上高度吻合，才触发了特殊生物处理科的介入阈值。”

她顿了顿，补充道：“初步分析显示，该能量波动与我们之前处理的、源于强烈负面情绪的诡物能量有所不同，它更‘秩序化’，带着某种近似于……机械运转的冰冷频率。”

秩序化？机械运转？顾烬皱起眉头，这听起来确实和【诅咒口红】那种混乱、贪婪的怨念集合体完全不同。

“所以，这次不是什么老掉牙的诅咒或者复仇厉鬼，而是……AI成精了？”她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排除任何可能。”沈昭冥没有正面回答，“简报里有你需要了解的基础信息。十五分钟后，楼下出发。”说完，她便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询问顾烬的意愿。

顾烬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她快速换上特殊生物处理科配发的新作战服。之前的已经在“梳妆室”里彻底报废了。

那枚依旧散发着微温的朱雀玉扣也自动嵌入新工作服，哦？！还挺高级！顾烬心中一叹，然后拍了拍胸口处的玉扣，甚至感觉到一丝心安——这玩意儿现在是她的“狗牌”，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保命符”，虽然她极度厌恶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十五分钟后，地下停车场。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顾烬能感觉到其内部经过高度改装的SUV旁，沈昭冥已经等在那里。

车内，驾驶座上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穿着特殊生物处理科的制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看到顾烬时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不再关注。他是特殊生物处理科的外勤支援人员，负责驾驶和技术支持。

顾烬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沈昭冥随后也上了车，坐在她旁边。

车子平稳地驶出基地，汇入城市拥挤的车流。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顾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实则在暗中调动感知，适应着体内那股沉淀下来的、仿佛蠢蠢欲动的力量。那股奇怪的痒意虽然消失了，但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皮肤似乎更坚韧了些，对能量的流动也更加敏感。

沈昭冥则拿着一个特制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查看着实时传输回来的、关于“天穹科技”的各种数据流和监控画面。她脸上的黑色绸带在车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天穹科技’，三年前由陆吾的‘矩阵资本’注资重组，核心业务是‘智慧城市’大脑和个人行为数据分析。”沈昭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顾烬进行背景介绍，“他们的旗舰项目‘洞察者’系统，据说能通过分析个体全息数据，预测甚至引导其行为模式。”

陆吾？顾烬心中一动，她顿了顿后说道。

“预测和引导行为？”顾烬嗤笑一声，“说白了就是大数据杀熟和精准洗脑呗。这些搞科技的心都脏。”

沈昭冥没有评价她的观点，只是继续说道：“该公司以极端的‘996’甚至‘007’工作模式著称，内部流传着一种被称为‘时间银行’的绩效考核系统。员工被鼓励‘自愿’将休息时间存入‘银行’，以换取更高的绩效评分和晋升机会。”

“时间银行？真是资本家发明的绝妙PUA。”顾烬眼神冷了下来，“所以，这次的‘诡物’，就是员工们对这种压榨的反噬？集体怨念成精？”

“有可能。但怨念通常是混乱、无序的。”沈昭冥指了指平板上跳动的一段异常能量波形图，“而这种能量，却表现出高度的规律性和某种‘目的性’。它似乎在遵循着某种指令，或者说……算法。”

算法？

顾烬看着那段如同心电图般规律跳动的波形，眉头皱得更紧了。

“天穹科技”总部大厦位于城东的中央商务区，是一座高达六十层的玻璃幕墙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现代感和科技感。

然而，当顾烬和沈昭冥走进那堪比五星级酒店大堂般气派的大厅时，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抑感。空气似乎比外面更沉重，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射进来，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穿着得体的职业装，行色匆匆，脸上却大多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们低着头看着手机或平板，手指飞快地滑动，彼此之间很少有交流，即使擦肩而过，也像是没有生命的零件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

“欢迎来到天穹科技。奋斗创造价值，时间就是生命。”入口处甜美的电子提示音循环播放着，与周围压抑的氛围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一位穿着西装套裙、胸前挂着“行政主管”工牌的中年女性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底深处的焦虑和恐惧却难以掩饰。“两位是……公共安全部特殊事态处理办公室的？”显然，特殊生物处理科对外用了某种伪装身份。

“我们奉命来了解一下情况。”沈昭冥出示了一个证件，语气平静而威严。顾烬瞥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和徽章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请带我们去看看最近出事的员工所在楼层，以及你们的核心数据中心。”

行政主管的脸色白了白，但还是立刻点头：“好的，请跟我来。不过……数据中心是最高机密区域，需要总裁办公室的特别授权……”

“授权我们已经拿到了。”沈昭冥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

行政主管不敢再多言，连忙在前面引路。

乘坐高速电梯上行的过程中，顾烬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电梯轿厢里光洁的金属壁面倒映着她的脸，她注意到自己的瞳孔似乎比平时更深沉了一些，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这栋大楼里潜藏的异常。

他们首先来到了第三十二层，也是最新一起精神崩溃事件发生的楼层。这一整层都是开放式办公区，密密麻麻的工位如同蜂巢般排列着。此刻虽然是上班时间，但整个楼层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雨点般持续不断地响起。

大部分员工都埋头在屏幕前，手指疯狂舞动，脸上带着一种狂热而空洞的表情，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少数没有在工作的人，则或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或是趴在桌子上小声地啜泣，但周围的人对此都视而不见。

“他……就是在这里倒下的。”行政主管指着其中一个空着的工位，声音有些发颤。工位上还散落着一些私人物品，屏幕上是一个未完成的代码界面。

顾烬走过去，弯腰查看。地面上残留着一些不明显的痕迹，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不是物理燃烧的味道，更像是……精神被过度燃烧后留下的残响。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知。那股“秩序化”的、带着冰冷机械频率的能量波动，在这里更加清晰了。它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楼层，缓慢而坚定地从每一个员工身上汲取着什么。

精力？时间？还是更本质的东西？

而且，她隐约感觉到，这股能量似乎在跟随着某种节律在脉动。像是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时钟，在无声地倒数着什么。

“滴答……滴答……”

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时钟走动声，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顾烬猛地睁开眼。

那声音不是幻觉！

她迅速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周围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你听到了什么？”沈昭冥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顾烬看向她，发现沈昭冥也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

“钟表声。”顾烬低声说，“很轻，但很有规律。”

沈昭冥沉默片刻，然后抬手指了指天花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白色盒子。“那是‘天穹科技’内部统一安装的‘效率监测器’，据说可以实时监测员工的工作状态和时间利用率。”

顾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白色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一个普通的烟雾报警器。

但就在她注视着那个盒子的瞬间，那“滴答”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直接在她脑海中敲响！

同时，她胸口的朱雀烙印猛地一烫！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不对劲！这东西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