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生物处理科的内部空气似乎永远带着一股恒定的、混合了消毒水与陈旧档案纸张的微凉气息。即便是中央空调系统精密地维持着22摄氏度的恒温，顾烬踏入这片区域时，仍感到一种不同于外界的、深入骨髓的阴冷。

她昨天刚签下的那份所谓的“共生契约”，此刻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意识深处。虽然身体上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那种被强行塞入异物的恶心感和后颈十字疤痕的灼痛，却如同跗骨之蛆，时时提醒着她——她的人生，已经彻底偏离了所有预设的轨道。

“警员G-007，顾烬。权限已确认。欢迎正式履行特殊生物处理科职责。”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墙壁内嵌的扬声器中传出，是那个叫“阿九”的AI管家。声音模仿着人类女性的甜美，却毫无生气，如同一个精致却空洞的人偶在说话。

顾烬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回应：“知道了，知道了，催命呢？”她甚至懒得去想，一个AI管家，为什么要被设定成沈昭冥那位传说中的民国恋人（尽管她现在还不知道这层关系）的模样。反正，在这鬼地方，一切怪诞似乎都合情合理。

她今天换上了一套特殊生物处理科配发的制式作战服，深灰色，材质不明，异常贴身且富有弹性，比起她自己那套破破烂烂的行头，防护性显然强了不少。但顾烬总觉得像是穿上了一层别人的皮肤，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左胸口那个用银线绣着的、形似扭曲衔尾蛇的特殊生物处理科标志，让她觉得格外刺眼。

“沈科长在办公室等你。今日任务简报已发送至你的终端。”阿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毫无波动的语调。

“啧。”顾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还是抬手看了眼手腕上那个造型奇特的黑色金属手环——她的新终端。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映在她脸上。

【任务编号：特殊生物处理科-C-074】

【诡物代号：诅咒口红（暂定）】

【危险等级：C级（评估中，有升级可能）】

【事件概述：过去72小时内，本市连续发生三起年轻女性非正常死亡事件。死者均在家中被发现，死状相似：身体呈现高度脱水、如同风干腊肉，但面部妆容精致完美，尤其是唇部，涂有同款异常鲜艳的‘烈焰红’色号口红。初步检测显示，现场残留高浓度负面情绪能量及微弱生物信息素。】

【指令：立即前往最新案发现场进行勘查，评估诡物特性，尝试追踪源头。】

“诅咒口红？听起来挺没创意的。”顾烬滑动屏幕，看着附带的几张现场照片，即使是经过处理的黑白照片，也能感受到那份诡异的违和感——极度的衰败与极度的“完美”并存。

她收起终端，双手插在裤袋里，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扇象征着最高权限的办公室大门。昨天在这里签下的“卖身契”，她可还记着呢。

推开门，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场景。沈昭冥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纸质文件。她今天换了一件暗紫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黑色绸带依旧遮挡着她的双眼，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于神像般的、冰冷而威严的美感。

“来了？”沈昭冥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

“不然呢？等着你八抬大轿来请？”顾烬走到办公桌前，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还故意把椅子往后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昭冥终于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但顾烬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任务简报看了？”

“看了。三具风干女尸，还有一支可能是凶器的口红。C级？沈科长，你是不是太小看这玩意儿了？还是说，故意派我去送死，好测试一下我们这‘共生契约’的效果？”顾烬翘起二郎腿，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沈昭冥将手中的文件合上，放在一边。“危险等级是根据现有情报评估的，后续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至于契约…”她顿了顿，声音似乎低沉了一丝，“它的效果，你很快就会体验到。”

顾烬嗤笑一声，正想反唇相讥，却突然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紧接着，一股细微但清晰的刺痛感，从她左腰的位置传来——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但痛觉却真实得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这感觉…和她感知到的沈昭冥那道狰狞的枪伤位置，一模一样！

是契约？痛觉共享？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昭冥，试图从那张被绸带遮住大半的脸上找出些什么。但沈昭冥只是端坐着，姿态优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不舒服？”沈昭冥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切，但更像是例行公事的询问。

“好得很。”顾烬咬着牙，将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感压下去，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能让沈科长您‘感同身受’，简直是我的荣幸。”

沈昭冥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准备出发。这次，我跟你一起去现场。”

顾烬愣了一下，随即挑眉：“哦？科长大人要亲自指导工作？还是怕我这个‘可消耗型战略资源’一不小心就报废了？”

“只是为了确保任务效率。”沈昭冥绕过办公桌，向外走去，暗紫色的旗袍下摆如同流动的夜色。“以及，收集更全面的数据。”

“数据？关于我，还是关于那支口红？”顾烬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地追问。

沈昭冥没有回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穿过那条阴冷的走廊。沿途遇到的其他特殊生物处理科工作人员，无一不低头快步避开，仿佛她们是什么洪水猛兽。顾烬注意到，那些人看向沈昭冥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而看向自己的眼神，则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呵，一群被圈养的金丝雀，懂什么。

最新的案发现场位于城西一处高档公寓楼。

死者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二十五岁，名叫苏菲。她的社交媒体账号最后一次更新是在十二小时前，发布了一张烈焰红唇的自拍照，配文是：“找到我的本命色！#?clat ?ternel# #美貌是武器#”

“?clat ?ternel”，永恒光彩。一个听起来就很高档，但在市面上却鲜为人知的化妆品牌。

公寓门已经被技术科的人员打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水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皮革被过度鞣制后的干燥气息。

客厅布置得奢华而精致，各种名牌包包和化妆品随意地堆放在沙发和地毯上，像是一场狂欢过后未来得及收拾的残局。而残局的中央，就是死者苏菲。

她穿着华丽的晚礼服，斜倚在丝绒沙发上，姿态优雅得像是在拍摄时尚大片。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妆容，皮肤光滑细腻，看不到一丝毛孔，眼影的晕染和高光的点缀都恰到好处。唯独那双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而她的身体，从脖颈以下，却呈现出一种极其恐怖的状态——皮肤干瘪、蜡黄，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仿佛所有的水分和生命力都被瞬间抽干，变成了一具包裹着华丽外壳的木乃伊。

顾烬站在门口，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眉头微皱。即使已经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场面，但这种强烈的视觉反差还是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沈昭冥则径直走了进去，步伐平稳，高跟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她走到沙发前，微微俯身，似乎在观察着死者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有什么发现？”顾烬走过去，尽量不去看那具干瘪的身体。

“过度追求完美的执念，混合了对衰老的恐惧和对他人艳羡的渴望…”沈昭冥伸出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指尖轻轻拂过死者那异常饱满、色泽如同凝固鲜血般的嘴唇，“…成为了滋养它的温床。”

她的指尖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能量，所过之处，那烈焰红唇的颜色似乎黯淡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原状。

“它？”顾烬捕捉到了关键词，“你是说，这口红本身就是诡物，或者被诡物寄生了？”

“更像是后者。”沈昭冥直起身，“一种依附于特定物品，通过吸食特定情绪和生命力来维持自身存在的寄生型诡物。很狡猾，也很贪婪。”

她转过身，面向顾烬。“你感觉到了什么？”

顾烬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自从那个玉扣被塞入她胸口后，她对周遭环境能量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空气中确实漂浮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能量波动，充满了虚荣、嫉妒、焦虑…以及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饥饿感。

“很饿，很‘渴’。”顾烬睁开眼，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像个无底洞，想要把所有漂亮的东西都吞下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能量…感觉很‘新’，好像刚刚饱餐了一顿。”

沈昭冥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感知能力表示认可。“看来它离开这里不久。”

她走到梳妆台前，那里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其中就有几支“?clat ?ternel”牌的口红，但都不是死者唇上那个色号。

“技术科初步排查过，死者是通过一个私密的线上美容沙龙购买的这款口红，卖家信息不明，支付记录也被抹除了。”沈昭冥拿起一支未开封的同品牌口红，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又放下，语气冰冷，“看来，我们的‘猎物’很懂得隐藏自己。”

顾烬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她不喜欢这种按部就班的调查，更倾向于直接把那个卖假货的揪出来打一顿。

“有没有可能，受害者不止这三个？”她突然问道。

沈昭冥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有可能。这种诡物通常会选择那些虚荣心强、对自身外貌极度在意，并且渴望通过捷径获得关注的人群下手。社交网络是它们最好的狩猎场。”

顾烬摸了摸下巴，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那些购买了同款口红，并且在网上炫耀的人入手？”

“这是最直接的方法。”沈昭冥的声音传来，“我已经让阿九在全网进行数据筛查，寻找与‘?clat ?ternel’、‘烈焰红’以及受害者相似特征的用户。但……”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在你找到下一个潜在受害者之前，最好先学会控制你的‘冲动’。”

顾烬能感觉到，沈昭冥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放在腰间枪套上的手上。

“怎么？怕我吓跑了你的‘猎物’？”顾烬转过身，挑衅地迎上沈昭冥的方向，“还是怕我一不小心，把它打得太碎，影响你收集‘数据’？”

就在这时，顾烬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特殊生物处理科的终端，而是她自己的私人手机。

她有些疑惑地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亲爱的，还在为不够完美而烦恼吗？想拥有永恒的光彩吗？点击链接，获取你的专属‘?clat ?ternel’，绽放独一无二的美丽。新用户首次体验，限时特惠。】

短信下面，附带着一个看起来很诱人的购物链接，链接的预览图，正是一支色泽妖艳的烈焰红口红。

顾烬瞳孔一缩。

这他妈…是找上门来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点开那个链接，但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她硬生生停住了。

不对劲。

她的私人号码是高度保密的，怎么会收到这种精准投放的垃圾短信？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抬起头，看向沈昭冥，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顾烬能感觉到，气氛似乎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看来，”沈昭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我们的小猎物，对你这位新来的‘同类’，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