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应觉所说,当天晚上,段岁寒就被乐驹叫到楼上,和一队合训。
训练内容是下午那三把训练赛的复盘。乐驹连他们的语音都录下来,一点点分析改进的方向。
乐驹说:“破晓的风格和早期的应觉比较像,你们磨合起来会比赤狐顺利很多。”
乌有冷冷淡淡的:“像吗?没觉得。”
眠火耿直:“是挺像的。一样敢打,拼惩从来不怯场。”
乌有“啧”了一声。
在CPL赛场上,登场越久的选手往往越稳健。年轻自信的选手自带锐气,会理所当然地做出一些有风险的抉择。而选手本人的能力,则是支撑其抉择成为正确答案的底气。
毫无疑问,破晓是有底气的人。
眠火又玩笑道:“不过他性格可比应觉好,应觉两年前可没这么老实。”
这回乌有没再用小动作表示不满,反倒是段岁寒,皱着眉头看向眠火:“你说我‘老实’,什么意思?”
“我没说你人啊,不是,我也不是说你人不老实,我没那个意思,”他越解释越乱,“我是说你游戏风格,也不是,就是……哎。”
“我打游戏的时候很老实?”这是段岁寒从来没听过,也不能接受的评价。
训练赛他打了三把野核,而野核从来是刀刃、是剑锋、是矢尖。
“我就是觉得你很听指挥嘛!”眠火终于找到语言,甚至有点委屈,“乌有的风格可不是一般人好接受的,你一来就能配合,我才这么说。”
这样,段岁寒勉强接受了,他转回头,仍含着气说:“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决策,只是应觉告诉我指挥权很重要,比赛局内必须听指挥,不然心会散。”
“呼~”眠火擦了把虚汗,欣慰道,“沉星也算是把他教会了。”
“哪里不赞同?”
眠火刚安抚好一个,另一个祖宗又开始了。
乌有转椅子朝向段岁寒,眼睛睁开,神色都不慵懒了:“你觉得我哪次决策是错的?”
“我们赢了,所以我没法说你是错的。但是有好几个地方,我并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段岁寒寸步不让,强硬地像是在证明自己并不“老实”。
乌有挑眉:“比如?”
段岁寒看向乐驹,后者饶有兴味地让开电脑前的位置。
复盘刚刚结束,段岁寒对局内记得一清二楚,他拉着进度条,很快说完三处他和乌有意见相左的地方。
乌有叫他开龙于是他去了,但那时应该是进蓝再开龙更好,敌方射手掉点还未复活,对抗在带线,进蓝才能利益最大化;诸如此类。
每个位置在局内掌握的信息是不一样的,乌有是中单,会特别重视河道和中轴,而段岁寒天然对野区更敏感。
“你凭什么觉得进蓝你就能抢到?对面是蜂女。”
对此,段岁寒的回应只有四个字:“只要你来,我就抢得到。”
乌有不置可否,沉默许久的箫笙开口问他:“你会指挥?”
一般来说,青训成绩好的都沾点指挥。因为队友变动大,且一般水平低于自己,成为主心骨后自然要做局内决策。
但那跟正儿八经的职业指挥不一样。CPL首发五人基本固定,是真正的团队游戏。指挥要把五个人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使,才能抗衡对面的五人成军。
破晓刚刚说的,虽然只是局内的另一种选择,但背后的思考量,绝不是单纯的打手型打野能拥有的。
“我不会。”
“真的?”
段岁寒不知道箫笙察觉出了什么,坦诚道:“我只是让应觉教了我一些他的思路。”
乌有这时候又发声了:“你和他关系倒是挺好。”
“行了。”
乐驹开口,中止一切试探与暗流涌动。
“破晓,明天你照常在二队训练,后天我们和WinG有场训练赛,到时候你来打。”
段岁寒:“是。”
代替赤狐进一队和其他队伍打训练赛,背后的意味实在太深。
即使有应觉提前提醒,段岁寒依旧忐忑,兼喜不自胜。
“我还有一个要求,”乐驹道,“后天比赛的时候,你要多说话,不许像今天一样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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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楼下,孤月抻着脖子,酸溜溜地喊:“怎么有人十七岁就提一队了?联盟不管管吗?未成年人保护法呢?雇佣童工啦!”
段岁寒脸微红地驳斥:“别闹。”
刚来的青训就提了一队,其他人多少有点不舒服。他们不如孤月坦荡,不能把心情表达出来,只是淡淡地沉默。
段岁寒找到应觉,跟他对了对两个教练复盘的内容。听到他和乌有起了点口角,应觉眉头微皱,问:“是他先开始的吧?”
“我不好说。”
“那就是他,没事,他对谁都这样。”
段岁寒神色复杂地说:“我倒还好,但我觉得乌有好像对你有点……意见?”
应觉:“谁?我?”
“嗯。”段岁寒很认真地点头,“每次我提到你,他的反应都很大。”
“是吗?”应觉不知道想到什么,“嘁”了一声。
“没事,你去一队听乐驹的就好。别怕发表意见,有事就说,有架尽管吵,配合都是吵架吵出来的。你越表达,教练越能看出你的实力和态度,当上首发的可能性越大。”
一听到“首发”这两个字,段岁寒胸膛里的心就狂跳。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应觉:“你觉得,我比赤狐强吗?”
“赤狐做我的替补到二十岁,你十七岁就在一队合训,答案不明显吗?”
“可是赤狐面对的是你,要是我做你的替补,我可能也没有机会……”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应觉一针见血道,“事实就是你比我小五岁,18岁的我永远不可能和现在的你打一场,而如果我现在还在打野——”
“我绝对比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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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G队史两冠,边野射都是他们曾经的冠军班底,辅助刚从RKT转会过去一个赛季,中单则是刚打CPL两个赛季的新人。
刚刚结束的秋季赛里,WinG的成绩是六强,而淘汰他们的,正是火凤。
训练赛是线上进行的。比赛开始后,段岁寒一如乐驹要求的,交流频率比之前高了很多。
第一局火凤前期是大优势,上高地时被对面上单抓住机会,一波切入换掉中单和射手两人而输了一波团。
复活出来,乌有对待上高地这件事谨慎许多。对面阵容易守难攻,火凤拿了两条龙,才磨掉一座边高。
此时比赛来到二十分钟,风暴龙王刷新,这条龙王是WinG唯一的翻盘点,对方必然出来争夺。
双方在风龙附近拉扯了一分钟,WinG显然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任凭兵线往高地压入也没有退意。
双方技能碰撞时,段岁寒抓住机会,一套技能偷掉对面射手一个复活甲,辅助用命上来保护,最终辅助死了,射手丝血逃生,需要后撤回家补状态。
乌有:“赶紧开龙。”
段岁寒:“中路能一波!”
他说着就想过去摸高地,被乌有高声呵止:“我说开龙!”
“开龙!听不懂吗?”
段岁寒顿了顿,行动到一半的路线撤回来,开龙。
比赛最后赢了,虽然赢得并不轻松。WinG素来是一支擅长打防守反击的队伍,火凤拿了龙,仍然经过一番苦战才拿下。
一局结束,乌有显然有些生气,语气不善:“你不是说指挥权很重要?你听指挥了吗?”
这一局从头开始,段岁寒就有自己的小想法小动作,乌有都忍了。最后他擅自对结束比赛的方式下决策并直接行动,完全无视乌有这个主指挥。
忍不了一点。
“是教练让我多说话,不用做你的应声虫,”段岁寒完全不虚他,“在局内想法和行动肯定是一致的,哪有时间等你同意不同意。”
“你那是……!”
“乌有,”乐驹叫住他,“你不能每次都觉得是新人的问题。”
乌有倒吸一口凉气,撇开脸不说话了。
“诗行,你下去,把应觉叫上来。”
被点到名的诗行脸色一瞬间变得灰败。
大家的目光一同望过来,齐刷刷的,诗行愈发觉得自己显得可怜。
他努力想扯动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但失败了。
哐当一声,他放下手机,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段岁寒从左右的沉默里读到一种难言的默契,他转向左边,从最好读的眠火脸上,确定了答案。
诗行是需要被替换的那个,他们早就知道,包括诗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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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觉加入一队的表现比段岁寒自然多了。他本来就属于这里,暂时离开又回来,变的是位置,不变的是三个队友。
眠火和箫笙对他说:“欢迎回来。”
乌有自始至终没看应觉一眼,翘着下巴问乐驹:“谁指挥?”
乐驹看向应觉:“你会指挥吧?”
“这话说的,你在二队不都看见了吗?”对着主教练,应觉说话依旧直来直往,毫不客气,“你要是觉得我不会,就不会让我上来了。”
说完,他不放心似的,看向另外三人:“我还没指挥过一队,你们三个不会配合不上吧?”
“得了吧你,”箫笙笑骂他,“你小子之前打比赛话就不少。”
“你小心他,”乌有指着段岁寒,告状,“他最不听指挥。”
段岁寒:……
应觉噗嗤一声笑了:“我在二队倒是没发现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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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觉一加入,整个队伍的感觉都不一样了,非常明显。
应觉的指挥和乌有是不一样的,他更能听见队友的声音,也更多给予回应。
例如,当段岁寒说“上路可以抓”时,应觉会说“你去”;而乌有会无视他说“打野来中吃线”,或者说“打野去上”。
做乌有的打野像背后有人推着操作杆移动,而应觉的打野该是谁就是谁,此刻是他,破晓。
即使指挥都是应觉,在一队和二队也是完全不同的。
眠火和箫笙远比烟花和语轩老练。他们的对线期不容易出事,对敌方动向的掌握也更加敏锐。
至于乌有——
他没有一丝被卸下指挥权后的不适,安静下来专注做一个中单时,段岁寒意外地和他相当合拍。
蹲伏带线,打团切C。乌有的眼睛总能发现敌方破绽,每一个闪现都精准得令人惊叹。
而每当他技能命中,火凤经济最高的野核——破晓,总能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敌方撕开一道口子。
五个人第一次合练,打的就是六强WinG,他们当然有失误,有配合不上的时候,最后还输了两个小局,但段岁寒打得比最近任何一场训练赛都舒服。
复盘时乐驹依然严格,说了每个人不少问题。但最后,他对应觉说:“要不是你和赤狐合不来,巅峰杯我会让你上场。”
应觉转辅效果良好,23岁的他,打野操作可能已经够不上火凤的标准,但辅助,够用。
单从风格来说,他是最适合火凤的指挥,毕竟火凤涅槃时的建队核心就是他。
沉星注重运营,缺少强硬的攻击欲望,因此之前乐驹把应觉定为副指挥,补足这一部分。
如今的应觉仍然运营不足,但瑕不掩瑜,无论如何,都比乌有指挥看起来有冠军相。
听见这话,应觉转向段岁寒:“都怪你,这么年轻干什么?”
他这话太任性,段岁寒彻底懵圈,下意识说:“对不起。”
除了乌有,几个人都笑了,应觉摆摆手说:“我的我的,我忘了他是这样的来着。”
他的他的,终于能和这些人并肩作战,不小心得意忘形了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