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困了,又或许是太惊喜,那天后来的事,段岁寒记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子姜哭了,乐驹和鹿野恭喜他,但碍于落泪的子姜,谁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兴奋。
出于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段岁寒连眼神也不敢落向旁边。
鹿野带青训这么久,自然明白子姜的心气儿有多高。在破晓出现之前,没有人觉得子姜会得不到火凤的自留签。
但偏偏,破晓出现了。
他们连成年的时间都如此接近,相差四个月,叫火凤想钻空子签两个也没机会。
乐驹叹声气道:“你很努力,子姜。在转位置选手里,你的适应速度是一等一的,能力也出类拔萃。当然,因为你本来就是指挥辅的人才。”
“不过这只是我的判断。选秀营的分路由选手本人填写,走中单还是走辅助。你自己选。”
子姜好像控诉了教练组什么。对于过去两个月的转辅经历,他显然颇有怨言,更不要说现在乐驹又不负责任地告诉他可以转回中单。
他只记得子姜最后问:“沉星要退役了,你们准备买谁?”
夏季赛的失利击碎了火凤曾经拿下三冠的五人组,沉星退役,应觉休息,当前的秋季赛火凤上了两个二队,实力大减,显然要放弃这个赛季,有待来年重建。
留下破晓,不买睦舟,那么火凤准备买入的辅助是谁?
子姜可以输,但不能输得不明不白。
遗憾的是,那位辅助人选似乎是火凤赛训的最高机密。即使子姜红着眼睛落泪询问,注定要离开的他对火凤来说已经是外人,只得到乐驹一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残忍至斯。
段岁寒听到子姜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祝你做应觉的替补开心。”
-
段岁寒被火凤选中的消息传出来,曾经组队的熟人纷纷来恭喜他。
段岁寒的社交温度很低,多数情况下,临时队伍一经解散,他就不会再和前队友联系。
因此当手机里的消息一条一条冒出来,他惊觉,原来自己已经遇见过这么多人了。
仅凭id,段岁寒想不起他们的脸,但脑海中鲜活浮现和对方一起比赛时的感觉。那人擅长的英雄是什么,风格如何,他们合作得是否默契……如是种种,让屏幕里的恭喜不再客气而冰冷。
他不自禁地笑起来,彻底抛下心中“优秀者不可太过沾沾自喜”的警惕和羞耻,认认真真地给每个人回复感谢。
晚饭他吃得很快,特意腾出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被选中的事。
“真的吗?太好了!”
爸妈其实不太理解自留签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单纯因为段岁寒的欣喜而情绪高涨。
“嗯,签火凤的话,我就不用去外地打职业了。”
除去几个特别繁华的大都市,业内基本遵守“一个游戏,一座城市,一支电竞队”。A市虽然富庶,但在CPL领域,也仅有火凤这一个大俱乐部。
倘若段岁寒没能留在火凤,被不知道哪个俱乐部买走,肯定要背井离乡,去别的城市训练比赛。
这是实实在在父母能理解的好处,詹琳直呼万幸。
现在尚且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去了别的城市还了得?
几人又聊过一些琐事,段均在电话那头问他:“明天要不要回来吃个饭?请几个朋友,我们庆祝一下。”
虽然对电竞一无所知,但儿子特地打电话回来,一定是非常难得的喜事。就像段知远竞赛拿了第一名、申请上优秀的大学那样,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孩子举办庆功宴。
圈子里没一个人理解“自留签”是什么又怎样?他段均邀请,没人敢上门拂他面子。
詹琳瞪他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责怪他又在“用老土思维对待小寒”,而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手机。
她想儿子了。
“不了,”段岁寒为难地拒绝,“只是事情确定了,但我还没有放假。明天还有训练呢。”
段均拧眉,想说请假就好,被詹琳推了一把。
“没事的小寒,爸爸就这么一说,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妈妈明天忙死了,没空。家里没时间安排的。”
过去半年,段岁寒不再需要家里照顾,詹琳也逐渐捡起事业,回归到公司。
段知远也慢慢在公司站稳脚跟,反倒是段均得以从事务中抽身,常常待在家里下棋写字。
倘若段岁寒回家,詹琳一定会推掉所有的事情赶回来,这么说只是不想让段岁寒有负担。
听见这话,段岁寒果然松了口气,轻声道:“妈妈别太辛苦。”
“你才是,别走火入魔了。”
放假的时候段岁寒会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不把俱乐部的状态带回家里。但偶尔还是会露出端倪。
知子莫若母,詹琳偶尔会想,段岁寒这副拼命的样子,简直和年轻的自己一模一样。
如此觉来,竟不知苦还是甜了。
体己话过后,轮到段知远和弟弟聊天。他远没有父母那么正式,只是道声恭喜,说等着在电视上看到他。
“电竞比赛,应该不在电视上播吧。”
“我会投屏的,”段知远道,“再说了,那些明星选手不是偶尔会参加电视节目吗?我们家基因这么好,你这么帅,肯定一出道就爆火了。”
“明星选手都要成绩的。”
“那就打出点成绩来嘛。”
段知远语气随意,完全不叫人觉得沉重,段岁寒歪着头,轻声说:“好呀。”
絮絮叨叨说过一些话,段知远问他:“你跟孟旌扬讲了没有?”
“没有,”段岁寒根本没打算通知他,“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从你嘴里说出来不一样的,”段知远柔声劝道,“待会儿跟他说一声吧。”
“行,”虽然不太理解,但段岁寒答应下来,“我等下就告诉他。”
“那就好,”段知远欣慰,“差不多的话,我挂电话了?”
“嗯,哥哥再见。”
电话挂断,段知远撇了撇嘴,心想,孟旌扬又欠他一个人情。
说实话,他压根没想到孟旌扬能对段岁寒这么上心。
一年前他在国外,得主动问才能从孟旌扬嘴里听到一些弟弟的事。
好像念书不好,貌似出了糗,应该被排挤了……语焉不详,没一个好消息。
然而,就半年前左右,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异常的好了。
段岁寒跟家里说俱乐部的事,最经常提到的词汇就是“孟哥说”,“孟哥觉得”,“孟哥也知道”……
孟旌扬更是夸张,每次和他一起出来吃饭,左一个小寒,有一个小寒,不知道的,还以为段岁寒是他弟弟。
段知远有次跟他吐槽,说自己在他心里的身份是不是只剩下段岁寒的哥哥,什么兄弟发小全是云烟。
孟旌扬那厮倒打他一耙,说他和小寒太不熟了,没有一点亲哥的样子。
段知远当场气结。
他有什么办法?
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白是软肋所以隐瞒,最亲近的反而疏离。
段岁寒是一个不愿意向家里撒娇的孩子,他们谁也改变不了。
另一边,段岁寒挂电话后,想了想,还是选择打字发消息。
-段岁寒:孟哥,刚刚教练告诉我,我得到自留签名额了。
没等到回复,孟旌扬直接一个电话拨进来。
“恭喜!”
听见他热情洋溢的声音,段岁寒发自内心地笑:“谢谢。”
“其实我昨天就知道了,憋了好久才没向你泄密。”
“这么早?俱乐部连这种事都向你汇报吗?”
“我一直要你的数据,识眼色的自然会跟我说。”
段岁寒突然想到一个不好的可能:“不会是因为你我才……”
孟旌扬及时打断他:“怎么可能。管理层才会看我脸色,决定选手去留的是赛训组。电竞是电竞,商业是商业,孟氏只负责出钱和收利润,专业的事概不参与。”
“那就好。”段岁寒放下心。
“这么大的事,打算怎么庆祝?”孟旌扬问。
“不庆祝,”段岁寒懒洋洋的,“我还得训练呢。”
“我就知道。”孟旌扬又念叨他,“你这两个月都是怎么过的?一天睡不到六个小时,两眼一睁就是打游戏,你要是继续这样,我绝对要向詹阿姨告状……”
“别别别,求你,”段岁寒告饶,“我今天绝对、绝对早睡,我十二点就睡。之前是特殊情况,接下来我一定保持充足的睡眠。”
“是吗?”孟旌扬沉声,似乎蓄谋已久,“再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相信你。”
段岁寒:“你说。”
“明天十点来孟氏,我告诉你。”
“十点?!”
“你肯定起得来吧,”孟旌扬预判他的退路,“不是说了吗?今晚十二点就睡。”
段岁寒:“……行。”